1908年7月7日,張孝準正式出任第十七協協副一職,重新成了劉繼業的副手。若無劉繼業與徐紹桢和端方的好關系,這等人事調動雖不是不可能,卻也會麻煩很多。
作爲第十七協協副,張孝準才一上任就與協統劉繼業、協正參謀官沈同午一并參加了在第九鎮司令部召開的會議。
出席會議的有第九鎮統制徐紹桢、正參謀官陶駿保、第十七協的三人以及下屬兩标;第三十四标标統王光照和第三十三标标統敖正邦、第十八協協統杜淮川、協副陶澄孝、正參謀官柳傳龍,以及其下屬第三十五标标統楊言昌和第三十六标标統唐書明。
除此之外,第九鎮直屬馬标标統劉步青、炮标标統劉維骥、以及一幹第九鎮參謀皆出席了此次會議。
而會議的主題,便是預計在十月份開展的太湖秋操。
“諸君想必已經知道。”徐紹桢面相富态,臉似乎變寬了不少。他目光溫和地看向在座的高級軍官,語速緩慢地繼續道:“陸軍部決定在國喪之後繼續進行太湖秋操、已确定我江蘇陸軍第九鎮爲北軍、湖北陸軍第八鎮爲南軍……此外,安慶一帶的新軍、以及江西新軍一部也将加入秋操中,不過具體歸屬南還是北,尚未決定。目前的命令是,我第九鎮和第八鎮各出三個步兵标、以及鎮直屬全部馬标和炮标。秋操的規模和内容,将參考前年的彰德秋操……”
徐紹桢話音剛落,正參謀官陶駿保便向桌邊上的參謀示意,對方站起來敬禮後,拿來一疊紙張,一一分發下去。一邊分發,陶駿保一邊說道:“這是我第九鎮司令部按照陸軍部的指令制定的暫時秋操規劃表、以及計劃表……”
在場軍官接過參謀遞來的紙張後,紛紛仔細閱讀其内容。
見大家讀得很認真,徐紹桢在一旁苦口婆心地說道:“……屆時京師也将派人前來觀操、閱兵,檢閱我東南新軍之編練情況……此實在是兩江大事、更是第九鎮之大事!自本統制受命草創第九鎮以來,已有近三年了。三年時間,無數饷銀、無數軍資才打造出我第九鎮上下萬五名官兵……這也是本統制,與諸君一同努力之結果,諸君務必多加努力準備,不可在陸軍部大員面前堕了第九鎮的威名!”
“必不讓統制大人失望!”第十八協協統杜淮川放下紙張,站起身子大喊了一句表忠心。
徐紹桢笑着讓其坐下,杜淮川臉色略有得意,坐下後還偷偷瞄了一眼低頭翻看材料的,同是協統的劉繼業一眼。
對于新進的這個同僚,杜淮川是怎麽也看不慣。
他杜淮川當初可是最早被選派日本留學的那一批,是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的一期生,與吳祿貞、藍天蔚等人同學。1901年底在日本近衛步兵第四聯隊做見習士官,1902年3月畢業回國後,在江蘇陸軍衙門任職多年,才總算在1905年出任第三十五标标統,并于1907年底升任第十八協協統。
資曆和年齡,他都比劉繼業大許多,因此很不喜歡對方區區陸士三期生,年紀不過二十出頭就與自己平起平坐來。
劉繼業并沒有注意到杜淮川淺淺的敵意,他認真地翻看着資料,心中已開始考慮起秋操的規劃。
會議室内紙張被翻動的聲音不時響起,徐紹桢對衆人的表現較滿意。
待差不多的時候,徐紹桢又補充了幾句大話、場面話,然後再做結束語道:“此次會議是讓諸君先熟悉一下我第九鎮的秋操計劃,若有意見和問題,可在五天内向陶正參謀官提出、十日後将公布正式的計劃,包括決定出操的三個标。屆時諸君必須到場!”
這次全體軍官幾乎是同時地站了起來,向徐紹桢敬禮道:“遵命!”
禮畢,軍官們紛紛拿起桌上的軍帽,魚貫而出。
“允亮,可要幸苦了……若有什麽事情,盡管找我。”在出門的路上,劉繼業與正好在其身旁的王光照如此說道。
王光照才接任第三十四标标統一職沒多久就要參與準備秋操的事宜,隻是劉繼業卻對自己這個小兄弟很放心,深知以文學社内衆多精英的協助下,王光照完成任務不成問題。
“放心文鹿。”王光照露出了笑臉,雖然面孔還很稚氣,但是神情和聲音卻已非常老道了。
要說這兩年變化最大的,當屬王光照。
劉繼業颌首,微笑道:“此後我每周都會來第三十四标一趟,有什麽事情可以召開執行委會議讨論。”
王光照沒有說話,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來到第九鎮司令部門外,劉繼業與幾個相熟的軍官打了招呼示意,接過在門口等待多時的張小順遞過來的馬繩,流暢地翻身上馬。
與王光照道别後,劉繼業便與張孝準和沈同午一起朝第十七協司令部騎去。
路上,與劉繼業并肩的沈同午神色有些低沉,被其注意到。
想到最近一段時間沈同午一直有些反常,劉繼業對自己的這個正參謀官還是有些關心;自己上任後與其配合也很愉快,因此便靠近了一點,看着沈同午關切的問道:“聖逸無恙?”
沈同午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讓劉繼業心生好奇。
“有什麽事,盡可與我說之、隻要我力所能及,一定全力幫忙。”
“……這……”沈同午下意識地舔起下唇,眉頭微皺,看向劉繼業的眼神中帶着猶豫。
“但說無妨。”
似乎被劉繼業的鼓勵所觸動,沈同午腦袋忽然底下一點,吞吞吐吐道:“……文鹿……與蔣百裏當初在日本時,可曾聽聞過一個叫‘青軍會’之組織?”
劉繼業表面上露出了思索的樣子,内心卻一震!
這是多久沒有聽過青軍會這個名字了?
當初與蔡锷與蔣方震、還有許崇智等人弄出來的小組織,早就成爲曆史。卻沒有想到,會在自己的正參謀官,言行舉止從未透露出革命傾向的沈同午口中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
“似乎有所耳聞……”表面上應對着,大腦卻飛快思索着對方的用意。
是試探嗎?還是找組織?
與沈同午共事的一個月時間裏,劉繼業對自己的這個正參謀官的認識基本上是:做事盡職盡責,一絲不苟、性格沉穩寡言,有些類似方振武,卻沒有其對規則的執着。除此之外,少數閑聊的時候,在談到國是、世界大勢的時候,對方卻總是閉言,不願過多談及。
劉繼業一時猜不透對方的打算,隻能謹慎應對,不得透露太多東西免得出現什麽意外。
騎馬在二人後面有一點距離的張孝準似乎并未察覺到什麽,三人還是按着同樣的速度和節奏騎行着。
“如此啊……”沈同午面無表情地看了劉繼業一眼,收回了目光,不再言語。
本來劉繼業是不打算過問,隻是見其不再說話,在好奇心驅使下反問道:“這……青軍會與聖逸可有什麽關系麽?”
沈同午臉上擠出了個笑容道:“沒什麽……就是我當初在陸士讀書的時候,曾經對此有所耳聞、看過他們的一些文章。”
‘看過他們的一些文章。’這句話讓劉繼業心中一動。
“聖逸也曾讀過國家主義的文章嗎?”
沈同午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驚訝,他瞳孔微張,扭頭看向劉繼業,嘴巴下意識地張開……
片刻後,忽然費力壓低了聲音道:“文鹿你……就是憤怒青年吧!”
從對方的話語與反應,劉繼業已能确信其政治信仰……畢竟國家主義在革命者之間都屬于小衆的派系,如果是保皇黨人隻會把注意力放在‘三民主義’上,而不會注意就連大部分革命者都不支持的‘國家主義’身上。
有了這層考慮,劉繼業難得地露齒笑了出來,也不回答,而是扭頭對張孝準喊道:“閏農,過來一下。”
沈同午一見如此,不知劉繼業是何用意,神色又是一變。
“聖逸放心,閏農與我皆曾讀過幾篇文章。”
不明白情形的張孝準有些莫名其妙,低聲問文鹿道:“什麽文章?”
“讓聖逸來說吧。”
沈同午臉色變了數變,咬咬牙道:“憤怒青年提出之國家主義中,關于社會改革與工業化之主張,以及建立起一個公平公正之強大國家,這是我所極爲佩服的。”
“當真!?”張孝準差點喊出聲來,他怎麽沒想到在文學社之外,也有人會贊同國家主義,看向沈同午的眼神如同見了鬼。
“那……聖逸你支持建立一民族國家嗎?”
劉繼業的問題很露骨,沈同午卻态度堅定道:“非常贊同!”
張孝準已恢複過來,臉上展露了愉悅的笑容。
“即如此……”劉繼業頓了頓,看着表情堅定的沈同午,忽然露出笑容:“憤怒青年隻是在下的筆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