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的死訊當天就通過電報傳遍全國各地,第二天中國各大報紙便争先報道,不日便傳入了江甯。
才從家中回到第十七協總部,劉繼業路過幾個參謀依次打招呼後,進了辦公室前吩咐門外的張小順不讓任何人進來。入内,除去軍帽,人直接倒在辦公室内的靠椅上,揉着腫脹的太陽穴閉目養神。
方才在家中與父親就慈禧太後與光緒駕崩一事商讨了很久,就算是對立憲抱着堅定信心的父親,也開始擔心新近接管大清國的攝政王載沣有無能力、有無決心、有無意願繼續推行新政了。
“二十五歲的小王爺,當軍機大臣不過半年,就要執掌天下……還立了個三歲的娃娃做皇上……唉,實在是胡鬧啊!”在與劉繼業商讨中,劉壽昌多次表露出自己的擔憂、更是不滿朝廷讓一個幾乎沒有什麽政治經驗、還是王府大院長大的年輕人接管如此龐大的國家。
經過甲午、庚子等無數胡鬧,再加上民智已開,西風漸起,江浙一帶的上層士紳們對皇權早就沒有了康熙、乾隆朝那時的敬畏。再加上最近立憲的呼喊愈發浩大,皇權早就不再那麽恐怖了。私底下,劉壽昌不止一次的指點政事;這種轉變跟1902年的他又有了很大的不同。
江浙、不,全國的士紳們都愈發的自信、愈發的要求在政治上有更多的話語權、要效仿西方的士紳一樣,參與到國家的決策當中。
劉繼業從他的生意夥伴張謇處得知,他們已經準備等慈禧下葬後,就發起全國性的‘速開國會’運動,争取借助當前立憲運動的優勢獲得更多的支持、也逼着朝廷做出更多讓步,加速新政和立憲的進程!
不過再多的準備也掩飾不了士紳們對政局的擔憂和緊張;劉壽昌與劉繼業也聊到了如果新的攝政王不打算再立憲怎辦?
“箭在弦上,若是攝政王不願,我們士紳必不幹休,就發起全國性的大罷工、罷市、抗捐、抗租、抗稅,逼着他開國會!”就算是一向溫和儒雅的劉壽昌,在對劉繼業說這番話的時候,臉上也帶着些許的猙獰表情。
這就是新政和立憲的雙刃劍……劉繼業還記得當初剛穿越那會兒,父親對朝政還是頗爲忌諱,對皇帝和太後私底下的言辭也很是尊敬,對政治甚至有些敬而遠之。再看現在,立憲運動和議會主義的數年熏陶下來,已經完全變了模樣,已自認爲對國家有話語權甚至決定權了。
不過這些都與早就走上了革命道路的劉繼業沒有太大關系;他之所以大腦發脹的,卻是别的原因。
光複會預謀的革命、慈禧與光緒的突然駕崩、太湖秋操在即、新上任第十七協如何整合部隊,最近許多事情壓的劉繼業幾乎喘不過氣來,偏偏大部分事情還找不到人商量隻能自行思考。
光緒和慈禧的忽然逝世、一向與袁世凱不對付的載沣兒子溥儀成了兒皇帝、他自己則成了總掌朝政的攝政王,這對于劉繼業目前的政治靠山袁世凱絕非好事。
在劉繼業後世已經有些模糊的印象中,曆史上的袁世凱似乎曾經被朝廷罷免職務趕回老家……雖然不能确定此事是否依然會上演,但是從劉繼業的角度看,可能性是很大的!
雖然袁世凱的失勢對自己并無直接影響,但是之後的一些事情就不是那麽容易發展了……一開始劉繼業是如此想的,但是後來他反而覺得這可能是一個機遇,這個暫且不去考慮。
太湖秋操和整合第十七協都不是燃眉之急,還可以先放一放。
關鍵是光複會!
原本他們計劃在11月慈禧大壽的時候發動大起義,若是這樣的話還給劉繼業留出了将近半年的時間準備,屆時無論怎樣都能安然面對,因此一開始劉繼業并沒有太過緊張。
但是現在慈禧忽然去世,自然完全打亂了光複會的計劃;原本11月才會發生的大起義頓時變得撲朔迷離起來。究竟秋瑾和徐錫麟他們是維持原計劃,還是等到11月再起義、還是決定更改計劃臨時起義?亦或是……乘太湖秋操的時候,乘清廷兵力空虛之時,再發動?
信息量的缺乏讓劉繼業很難做出判斷。
原本還沒有與趙聲決裂之前,同盟會乃至華東的大部分革命動向劉繼業都能掌握到,但是随着林述慶事件的發生、文學社與嶽王會關系形同分裂,跟同盟會江蘇分會的關系也迅速冷淡,劉繼業之後掌握的消息總是慢上幾拍。
在上海與陳其美會面的時候,劉繼業就知道無論是光複會、東京同盟會還是自己對彼此三方都是有着提防的;這種情況下光複會決議的最高層是不可能把決策結果第一時間通知自己……
萬一等到光複會做出了臨時起義的決定,再通知自己……甚至根本來不及通知就熱血沖腦地倉促發動起義,屆時的自己又該如何?是響應起義、是如萍浏醴那般保持中立、還是……?
關鍵是,現在發動革命起義能成功嗎?
無論是東京的同盟會,還是江浙的光複會、或者地方性的革命組織如嶽王會,他們在思考、在組織發動革命的時候很少經過深思熟慮,要麽持着樂觀主義認爲隻要占領了一城一地,革命之火就能就此燎原,要麽就是明知不可爲而爲之,試圖以革命來鼓舞士氣、讓更多人加入到革命之中、喚醒沉睡的民衆。
但是對于志向遠不止單純推翻滿清的劉繼業而言,他就必須考慮更多的事情了。
革命的時機成熟嗎?以自己的實力能拿下江甯嗎?拿下了江甯後,如何抵禦滿清必然的攻擊?
短時間這麽多思索,強烈的用腦讓劉繼業頭微微發痛。他從靠椅上站起,剛準備去倒水時,忽然聽到門外張小順的聲音。
“協統說了在休息,還請參謀官稍後再來……”
劉繼業動作停頓了片刻,将腦海中的思考暫時清空,朝着門口喊了一聲:“沒事了,是聖逸嗎?進來吧。”
房門被打開,出乎劉繼業意料,第十七協正參謀官沈同午身後還跟着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是才在上海見過面的蔣方震!
“這位是陸軍部派來,留日士官、留德深造的浙江蔣方震,将擔任第三十四标标副。”對于如此聞名的學長,沈同午自然是知道的,見過幾次也确信此人與劉繼業認識,不過在長官劉繼業面前,他還是一貫的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我與百裏在東京時便是同學,也是至交!”劉繼業笑着上前相迎,沈同午臉上出現了細微的變化,看着二人打招呼,下一刻神色便恢複了正常。說了聲還有軍務要處理後,沈同午便移步離開了。
門被重新關上,劉繼業将蔣方震迎入座位,笑道:“百裏來的正是時候!”
“文鹿是爲太後山陵崩發愁、還是爲秋操一事呢?”蔣方震笑眯眯地看着劉繼業,順手接過對方遞來的茶水。
“都有,又都不是……”劉繼業于是将光複會準備起義的事情給蔣方震說了一遍;而蔣方震原本還有些開玩笑的心思在聽到如此轟動的消息時,也很快淡去、臉上的笑容被凝重所取代。
“這光複會,可與文鹿有龃龉?”蔣方震很明銳地捕捉到了光複會的安排有問題。
“然也。”劉繼業大緻地将林述慶事件的前後解釋了一遍。
蔣方震聽完後沉思片刻道:“我是浙人,與陶成章相熟也說過話,而且你我當初在東京之好友百器(蔣尊簋)與秋瑾關系也不錯,或許可從此處入手?”
劉繼業撫摸着額頭道:“若能緩和兩方的關系,當然是最好的。不過作爲獨立的文學社,我們還是必須先做好各方準備……我打算明天在第三十四标裏召集文學社執行委會議,屆時百裏你也參加吧,也順便讓你見一見革命同志。”
“就是文鹿在上海時提到的執行委?跟當初咱們的青軍會很像嘛!”蔣方震笑了笑,補充道:“也好!正好也漸漸允亮、閏農、展羽他們。東京一别,也有數年沒見了!”
劉繼業哈哈笑道:“那是!百裏不知,當初在東京院子裏,我們青軍會一群同學玩的籃球,已經被我推廣全标了!現在整個第三十四标就沒有哪個人不愛打籃球,天天都能聽到皮球聲音!而且閏農技術突飛猛進,恐怕你倆再較量就不是其對手了!”
“當真?”蔣方震聽的心裏癢癢的。他在德國留學三年就幾乎再也沒碰過籃球,想起當初包括蔡锷在内的一群人在劉繼業距離陸士學校不遠的家裏小院子打球,一時陷入懷念中。
才回過神來,就看到劉繼業從櫃子裏端了一個盤子出來,卻聽其取笑道:“這是上好的葵花瓜子,特地爲百裏你準備的!”
“還是文鹿懂我啊!”蔣方震雙眼一亮,手邊伸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