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虎子也在賣力記錄着徐立由的話語,隻是越記錄越覺得迷惑……
這中華民族,究竟是個啥子東西?這徐管帶根本沒有說清楚啊……?而且從他的話裏話外看,分明是說這滿人與漢人不是同一種族的嘛!
如李虎子這樣困惑之人不少。随着大家逐漸從識字變成有點文墨,在學到許多東西,接觸到很多道理和知識後,在軍官們有意無意的引導下,已經有一部分士兵開始能夠思考一些問題,比如說這漢人與滿人的關系……這中國如何會淪落今天的地位,等等。
“……總之,中國若想獨立富強,不再被别人欺負,就一定要完成中華民族的構造!中華民族怎麽構造呢?就需要我們主體民族,漢人來負起責任!隻有我們漢人覺醒、成爲國家之主人了,這中國才有救、中華民族才能成立!”
一個多小時的課上下來,士兵們就覺得隻有徐管帶最後一句話才合理、聽着舒服。
徐立由表面上平靜,其實從上課起就一直在注意觀察。自己在講到滿漢一家、什麽忠于清廷時,不少士兵露出了反感乃至困惑的表情。而待自己說到漢人如何如何,應該怎樣怎樣,我們漢人多偉大的時候,大部分士兵則都露出了贊同的表情。
這種不停地上課,無時無刻不在暗地裏灌輸漢人應該獨立自強的觀念,提出這一方法的前任标統劉繼業和現任正參謀王光照,徐立由是相當佩服的。
想當初,徐立由他自己便是在這樣的灌輸下,最後接受了革命的思想,在王光照的介紹下加入文學社,并且從一個單純的種族革命者、一個單純的排滿複漢者變成了國家主義信徒,緻力于建立一個公平公正之國家,消除世間之不平等。
隻是唯一可惜的是,現在還不是在軍營裏宣揚國家主義的時候……
這讓深信國家主義的徐立由有些遺憾,自己信奉的主義依然隻能在文學社的小圈子中讨論。雖然如今文學社人數經過兩年發展已經達到了六十餘人,都是革命者并且贊同或者信奉國家主義,但是對于創建一個公平公正的國家而言,這點人隻是杯水車薪!更何況文學社人中,真正如他這般完全信仰國家主義的,除了王光照等老人之外,就隻有寥寥六、七人而已。
對于徐立由而言,他經過劉繼業和王光照的灌輸,從而自我覺得是四萬萬當中極少部分的‘先覺者’,是獨特的、是特殊的、應爲民先驅。這種使命感,和自我優越感是使他對國家主義以及文學社這一團體産生認同和歸屬的原因。而作爲‘先覺者’,就應該承擔起喚醒‘沉睡者’的使命,爲國家主義的最終實現而努力!
無論是徐立由還是王光照,亦或是張孝準。他們在對劉繼業所提出的國家主義贊同欽佩的時候,對國家主義的理念認同并将之視作真理的時候,其實并沒有完全明白其背後、一個公平公正的國家的誕生所意味着什麽。
在這美好的理想背後,客觀的利益的再分配、社會的改革所必然帶來的血腥,自己所屬的階級利益的轉讓……自己割自己的肉……這些東西他們并不曾想過,隻是一如絕大部分理想主義者一樣,相信美好地理想、潛意識地排斥那些陰暗面。
不過不管徐立由如何堅信隻有國家主義能夠救中國,他也明白發展國家主義的第一步是讓廣大的軍官、士官和士兵們先轉向革命。隻有同情革命者,才有可能同情國家主義……
單從傳播革命思想而言,第三十四标内文學社軍官們,通過在文化課中打着‘忠君愛國’的幌子進行革命宣傳,已經在潛移默化中讓許多士兵的思想變得傾向于革命……
而由于他們的手段緩慢、隐蔽,而不像其他革命團體那麽露骨直白,使得效果慢的同時,也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和警惕。
像李虎子等人,就已經在引導下漸漸意識到了當今這個朝廷的不合理之處,甚至隐隐覺得這社會、亦有哪些地方不大對勁。
又一堂文化課上完,第四隊的士兵和士官向徐立由敬禮,然後便有序地離開課室、朝宿舍返回。
一群士兵結伴走在路上,李虎子與身旁一個交好的戰友打趣聊天。
當兵兩年多,李虎子已經完全熟悉了軍營裏的生活;有規律、有紀律,每天都很幸苦操勞的生活。一天不是體能訓練就是技能訓練,要不就是戰術訓練,總之每天長官都會變着法子地弄出新花樣來。到了晚上,除了每周固定兩次的文化課之外,愛打籃球的打籃球、愛讀書的上閱讀室去……李虎子聽說三營前一陣子弄出了個啥子足球出來,據說很受歡迎已不下于籃球,想着過幾天休息的時候去看看。
“哎虎子,你聽說了嗎?咱的劉标統再過幾天就要回來啦!”
與李虎子一個上下鋪的項童走到其身旁,友好地笑着拍了拍其肩膀。
劉繼業作爲第三十四标的創始者,又是擔任标統最久,創立了一系列的第三十四标獨有的規則、久爲全标的上下官兵所敬畏,無人不知他即将的擔任第十七協的消息。
“誰人不知?全标怕是你最後才知道的吧。”
項童眉毛一挑,睜大了眼睛指着李虎子道:“虎子!你這可就不是了!咱不說全标消息最靈通,那起碼也是咱隊裏頭的第一!你自己說說,當初林管帶的大事情,那不就是咱先最先知道的嗎!?”
李虎子吓了一跳,見周圍沒人,趕緊捂住項童嘴巴,在他耳邊怒道:“你不要命我還要命呢!上官已經警告過了,誰都不許提林管帶謀反之事!”
前第二營管帶林述慶。
官方說法,也是第三十四标在全标内作出的通告解釋,林述慶是秘密革命黨,試圖響應萍浏醴暴亂,在第三十四标發動起義并打算趁高級軍官開會時将他們一網打盡。結果被标統劉繼業發現,關押在小屋的時候偷襲前來詢問的劉繼業,結果被擊斃。
這便是第三十四标的林述慶事件。
除了林述慶外,第三十四标的第二營還有三名軍官和兩名士官被以亂黨的名義處決。
這件事件對第三十四标的影響不可謂不大;除了讓士兵們認識到‘軍法’的殘酷性之外,也在某種程度上激起了部分傾向革命的士兵對滿清的怨恨。
第三十四标的情況自林述慶事件之後就變得複雜起來。大部分士兵對軍法和标統劉繼業、标副張孝準、執法官方振武等高級軍官更加畏懼。少部分傾向革命的士兵中,知道有那麽一個高級軍官組成的革命圈子的小組也大緻知道标統似乎也是同情革命之人,因此隻是單純替同志之間的互相殘殺而感到惋惜。還有絕少一部分更加激進、更加革命的士兵并不知道文學社的存在,想當然地将标統劉繼業視作滿清的走狗……
而軍官當中,由于所有傾向革命之人都已加入文學社,因此剩餘的極少部分保守軍官隻是單純爲處決了林述慶而叫好。
當然,文學社内部因此也發生過相當大的争執;尤其是那些對國家主義隻是半信半疑的軍官,雖然明面上還是服從劉繼業的命令,但是暗地裏對其手段也有非議。畢竟他們如張孝準那般認爲這林述慶雖然過分,卻罪不至死!更何況他也是革命的同志,又是同僚一場。不過這些都被劉繼業極高的威望所壓制,至少從表面上看大家都服從了劉繼業的意志。
随着時間的推移,以及萍浏醴起義失敗後同盟會發動的數次革命也都失敗了,也讓少部分的有異議的軍官們慢慢認同了劉繼業的觀點。
至于底層,大部分士兵還是如李虎子和項童這般,内心對革命有所傾向、對長官也很尊重,但是遠未到爲了理想而犧牲的地步。
因此李虎子也不願意與項童聊犯禁的事情,尤其是這其中涉及了在第三十四标上下官兵中有着崇高威望的劉标統。
項童被李虎子吓了一跳,想了想也覺得不大合适,于是換了話題道:“……小赤佬!不得了了!當了班長就吼人啦?”
李虎子推了項童一下,悶聲道:“别扯什麽班長的、你還不知道!”
這時,操場上的籃球場裏,一個正撿球的士兵看了過來,正好是與項童認識的人,于是喊了一聲道:“童子!過來打球吧!”
項童看了李虎子一眼,拉住他膀子笑道:“一起去玩玩吧。”
“不了……這籃球我也不會玩……”李虎子本想拒絕、他一直都沒怎麽玩過籃球這個遊戲,卻挨不住項童的嘴片子,最終還是被拉上了場。
球場上的士兵聽李虎子說他不會玩籃球,都覺得很稀奇少見,不過還是很熱心地教他比賽的規則。
李虎子在邊上看了項童和他們玩了一會兒,後面還是鼓起勇氣上場玩了兩下子,不過畢竟是新手、很快就被虐地找不到北了。
被球從胯下穿過,李虎子面紅耳赤,倒有一半是心情不爽給鬧的。不過他也不好發作,又玩了一會兒後就跟項童道了聲歉,回宿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