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鈍初,許久不見了!”
還是在虞和德的家中,這個已經成了同盟會在上海活動的據點。
劉繼業難得地換上了一身長衫,與書房内的一個文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宋教仁握手。
待衆人坐下後,房間裏共五人,分别是劉繼業、宋教仁、虞和德、陳其美,以及虞和德的好友同時也是商團領導人之一的李鍾珏。
宋教仁留起了胡子,八字胡與孫文的款式略有相似。他與劉繼業本來不熟,隻是在好友黃興的推薦下見過兩面,不過在東京的時候兩人還算是意氣相投,此次在上海重逢後,相比較陳其美話中帶刺,宋教仁的言語中透着友好。
“東京一别,許久不見、文鹿是愈發出衆啊!聽英士言,文鹿不日即将擔任第十七協協統、可謂是我革命黨在新軍中官位最高之人啊!”
同樣一番話,若是别人說,難免不會讓劉繼業覺得對方有諷刺之意。隻是宋教仁本就淳樸、真誠,無論是語調還是神色,給人的感覺都是一片赤誠毫無别意。
“比不上鈍初,已是同盟會的庶務,統領無數革命同志,意氣風發!哪像我,還隻能潛伏敵人之間,不敢堂堂正正地說出心中所思所想,偷偷掩掩……”劉繼業客氣卻客套地回話。
宋教仁捋了頭發,歎氣道:“何談意氣風發啊!文鹿你是不知,這東京同盟會……”
宋教仁正準備說一下東京同盟會内部分裂讓自己弄得焦頭爛額,甚至心生退意、話剛出口卻感到腳下被人輕輕踢了一腳。他頓時醒悟是坐在身旁的陳其美所爲,雖覺得對方心思太重,不必如此防着劉繼業,卻也就此将話題轉移掉。
“克強此刻還在雲南孤軍奮戰,就是不知有沒有從十萬大山裏走出來……”
原來黃興率領一幹革命者潛入廣西發動起義,在廣西和雲南境内的山區玩起了遊擊戰、在一開始出其不意後慢慢陷入彈盡糧絕的困境,最後迫不得已隻能率部從撤入十萬大山,返回雲南。
不過進山後黃興部三百來号人就與外界斷了聯系,因此也不知究竟有沒有成功逃離。
聊了一會兒,劉繼業主動問道:“此次鈍初來滬,聽英士介紹,是爲了統籌起義?”
“統籌談不上。”宋教仁摸了摸鼻子,微笑道:“真要說起來,隻能算是支援吧!”
“光複會欲圖在安慶、在紹興及浙江各大縣城同時起義;除了聯絡了長江一帶的嶽王會之外,也從他們上海的總部抽調了大批人手、連鑒湖女俠也是去了紹興。因此同盟會爲了确保上海亦能有充足人手起義,将我與英士派來協助光複會而已。”
宋教仁所說的這些,劉繼業大緻上已經知曉了。
爲了能在慈禧大壽之時發動最大規模的起義,給老佛爺獻上‘賀禮’,光複會已前後準備了一年了。爲此,他們動員了幾乎全部力量、由東京陶成章擔任總籌劃、由安慶的徐錫麟和浙江的秋瑾擔任前敵總指揮,聯絡各處小股反清勢力如嶽王會,如今大量的力量和人員已經各就各位,箭在弦上、一觸即發了!
據劉繼業所了解,光複會的這次起義将分别以安慶和紹興爲核心;以安徽、江蘇和浙江的十餘座縣城爲節點,同時舉事後可以趁清廷毫無防備的時候迅速攻占江南,以此爲革命成功之起始。
而參與這次大起義的人員和力量,包括安慶徐錫麟所掌控的軍警千餘人、學生兵三百,以及安慶新軍中分散在各營的許多小股官兵……依劉繼業在第三十四标的經驗看,安慶新軍中同情革命的士兵當在千餘人左右。此外,新軍中還有與光複會合作的嶽王會的人馬,兩派加起來所占的士兵人數達到新軍的三分之一強。若新軍内的革命勢力能夠與安慶軍警聯絡到位,中間又不出大問題的話,安慶起義成功的勝算很大。
浙江紹興則是由秋瑾主持的大通學堂八百學生爲主力軍,配之以當地數百會黨、以及百十名心向革命的光複會成員,總人數不過千人,總體實力明顯弱于安慶,起義的成功與否很大程度要靠運氣。
除了安慶和紹興之外,在皖浙各地還分散着光複會的同情者,如駐紮杭州、新成立未久的浙江新軍中,光複會便發展起了數百人的革命群體準備随時響應革命。此外,通過與地方會黨、以及地區性的革命團體合作,最終參與皖浙起義的革命人數在萬人以上。
上海方面,則較爲複雜。本來是隻有光複會骨幹四百餘人,準備靠制作的炸彈和步槍硬上,後來在東京陶成章與宋教仁等協調後,接受了同盟會前來協助的建議。至目前爲止,上海除了四百光複會成員外,還有陳其美拉攏虞和德發展起來的商團數百人、以及同盟會骨幹六十餘人。
最後是江甯。作爲東南的政治中心,光複會在此地的勢力卻很薄弱,隻能與在安慶和江甯活躍的嶽王會合作。然而嶽王會主要勢力爲會黨,而新軍方面的革命勢力在趙聲走後就陷入低谷;一時隻剩下劉繼業的文學社一家勢力最大。
造成江甯如此局勢的原因、以及對于萍浏醴起義時江甯新軍内發生的事情,衆人皆大緻知曉,但是他們同樣也明白想在江甯起事離不開新軍、活動新軍則離不開劉繼業!
無論是光複會和同盟會之間的矛盾再深,他們在排滿方面還是一緻的。若是江甯能夠同時舉起反旗,對東南革命無疑有着至關重要的幫助……
“江甯方面,駐紮在城内的第十七協裏,第三十四标已爲我所控、原本第三十三标也被伯先兄發展了許多傾向革命的軍官和士兵……不過伯先離開後,聽說活動陷入停頓狀态……”說到這裏,劉繼業頓了頓,表情嚴肅道:“待在下上任第十七協協統後,将會重啓第三十三标的革命工作。努力将之改造爲革命之軍隊。”
“不過具體而言……還需要與我文學社内的社員商量過後再作決斷。”
劉繼業終還是沒有給出一個準确答複,宋教仁又勸了幾句,見其還是以全社協商爲理由,臉上不由得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最後,也隻能道:“此役革命若成,在場諸君就都是革命之元勳了啊!”
虞和德拍了拍他身旁李平書的肩膀,笑道:“平書曾擔任江南制造局的提調,現在也是商團領導,對江南制造局非常熟悉!一旦革命起事,上海的大清銀行和江南制造局将由我們商團來負責!請諸君放心,定能将大清銀行之銀元和制造局之兵械拿來增援東南,用之于革命!”
“上海之事,就靠洽卿與平書之商團,與光複會配合了!”對熱心國事的上海商人領袖,宋教仁一是佩服二是感激,站起來與陳其美分别向二人行了大禮。
“應盡職責而已!”
又聊了幾句,宋教仁也知道無法當場讓劉繼業表态,便将其拉到一旁,輕言輕語道:“我知文鹿與高天梅(高旭)略有不快之地,還望文鹿秉着革命之精神,放下争執齊心協力。”
劉繼業笑了笑:“天梅與在下從未見過面,何來不快?鈍初放心,革命當天,何事爲重,在下是明白的。”
宋教仁點了點頭,将一張小紙條放入劉繼業口袋中:“距離起事還有四個多月,這期間的準備工作可不能出差錯……這是同盟會在江甯之負責人,屆時會與文鹿聯系起義的具體事項。”
“鈍初有心了。”
在知道劉繼業與同盟會江蘇分會會長高旭有矛盾後,宋教仁爲避免二人發生争鬥壞了大事,很實際地将隻會空談的高旭放在後面,而着重拉攏實力派劉繼業。如此務實的做法,不拘泥于同盟會所爲的‘大義’名分,讓劉繼業對宋教仁的看法好了不少。
聊完了大事,劉繼業接受了宋教仁和虞和德的邀請,留下來共進晚餐。
飯桌上宋教仁聊到了東北的局勢,以及間島問題。在談及日本人如何無恥地試圖侵占中國領土後,在座的大家對日本人的情緒都變得很複雜起來。
“靠人不如靠己!日本與我終歸是異族他國,支持我等革命也是爲了其日本之利益……實不相瞞,最近一段時間日本政要皆躲着總理,就連最交好的犬養毅、和頭山滿,也避而不見。”
陳其美放下刀叉,抹嘴道:“鈍初也不必凡事絕對,這宮崎滔天就是真正的好漢,甘願爲了中國之革命而四處奔走,是信奉大亞細亞主義之俠者。像他這樣的日本友人,還是有不少的。”
對于革命黨對日本人的親睐程度,劉繼業是很清楚的,也不願意插入話題當中,而是由着陳其美與宋教仁讨論。
光複會起事,對自己究竟會造成怎樣的影響呢?
無論是文學社還是準備在安慶創辦的重工業基地,都無法在這場動亂中置身事外……但是這場起義又能否成功?
劉繼業一邊切着鴨胸肉,一邊沉思着。
前一陣子孫多森之兄長孫多鑫在天津病逝,孫多森北上奔喪之前,已透露出袁世凱希望其到北洋接任其兄長的職務。
是時候回江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