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飯後,蔣方震畢竟算是長途奔波,雖然在船上睡了很多但是畢竟不安穩,聊到後面已是有了些困意。因此在餐廳裏待了四個多小時、喝了好幾杯咖啡,又聊了許多趣事後之後,劉繼業便與好友一起回到彙中酒店去。
“閏農、允亮都在江甯,你若是去了,他們定然也開心!”
坐在車裏,蔣方震聽後點了點頭,露出一抹笑意,顯然是回想起了當初在日本時,一群青軍會夥伴的經曆。
“閏農還是大胡子嗎?”
“哈哈,倒是沒有之前那麽猖狂,不過整個第三十四标裏面,就屬他胡子最大……”
聊着聊着,劉繼業忽然看着對方的眼睛,平靜地問道:“這次回來,百裏考慮好了沒有?”
雖然兩個朋友距離萬裏,但是在已經出現電報和電話的近代,遠途通訊并非不可能。雖然麻煩,但是兩人基本保持着半年一封電報的聯系,因此才會對彼此有些了解、最後一封電報是蔣方震在輪船在新加坡停靠加煤的時候派發的,劉繼業也因此知道什麽時候來接他。
不過早在蔣方震出發前,也就是三個月前,劉繼業就曾來電報力邀他進入第十七協,與自己同事。
接了蔣方震後兩人一直聊着輕松的話題,誰也沒有主動挑起這件事情。
“……第十七協副參謀官?”蔣方震琢磨着,似乎并沒有完全下定決心。
“或者第三十三标标統!你先來擔任參謀,不出三個月,就能給你謀到正職!屆時你、我、允亮還有閏農,我們四人一起齊心協力!實不瞞你,我與閏農和允亮已經在第三十四标建立起一隻非常有戰鬥力的革命組織,已基本将全标的重要崗位分布給支持革命的軍官,進而控制了第三十四标的方方面面!!你我本就是革命同志,加入革命組織後必能如虎添翼!無論是對革命大勢、還是百裏你自己的工作,都是雙赢的局面。”
劉繼業說的熱切,蔣方震也露出了意動的表情,隻是還是慎重地問了一句:“……文鹿你這革命組織,叫什麽名字?”
“未免清廷過多懷疑,取名文學社。”
“這文學社……所宣傳的,還是你當初在日本搗鼓出來的國家主義那一套?”
劉繼業大方一笑道:“略有不同。這三年來,我的思考自然也發生了些許變化,對某些問題的看法更深刻了。不過,核心的東西沒有變、我還是主張等排滿革命成功後,對社會和國家再進一步的進行改革,目的是使中國工業化和強大的同時,最終通過建立一個絕對公平的國家,來消滅一切社會不平等。”
“聽起來與社會主義相似,卻又有不同。”蔣方震微微皺起眉頭。
當初在日本的時候,一來劉繼業的思想還不成熟,二來蔣方震也隻是囫囵吞棗地看了一大堆理論,當時他還不能完全理解國家主義的含義。當然,因爲怕吓到蔣方震,劉繼業也沒有過多談及剝削。
但是蔣方震在柏林的三年留學時間裏,切身感受到了西方社會的面貌,尤其是對當前歐洲最爲熱門的社會主義和無政府主義有了進一步的理解。
在開拓了眼界後,蔣方震才能更好地理解劉繼業所提到的工業化、社會階級,以及中國這個農業社會與西方工業社會的本質不同。
“實不相瞞,受你文鹿的影響,我在德國的時候,也翻閱了不少國你提及關于俾斯麥和拉薩爾倡導的‘國家社會主義’,也切身感受到了奉行此等主義的德國面貌……”蔣方震在車内徐徐道來,劉繼業側耳聆聽。
“看到工廠與工人之後,我才明白何謂剝削、而德國之政府所使用的,以國家權力賦予工人福利與地位來助其抵抗資本家之剝削,确實更爲合理。”
蔣方震說着說着,話鋒一轉,不解地問道:“不過……我中國目前工廠數量不過德國的百分之一,還隻是剛起步之萌芽狀态,此等剝削矛盾微不足道……有必要現在就實行國家主義嗎?”
劉繼業有些意外蔣方震居然真的下了些功夫去研究國家主義和社會主義,聽到他的問題不僅不惱反而很開心地微笑道:“我國工業确實幾乎等同于無,但也在起步、況且未來中國想要自主自強,離不開大規模的工業化……正所謂未雨綢缪,不能等矛盾嚴重了再處理、而是應當從根子上就将其限制,不是嗎?況且!誰說我國沒有剝削了?”
“百裏且去農村看看,貧苦農民、佃農與大地主之間,不就是剝削關系嗎?”
蔣方震愣了片刻。一如絕大部分出身優越的革命者,他從沒有關注過社會的底層,而是一門心思琢磨如何革命。此刻聽到劉繼業提及農村問題,細細想來,似乎很有道理。
“話雖有理……不過文鹿你下過鄉嗎?有調查過這鄉下的剝削情況有多嚴峻嗎?”
蔣方震的反問一下子将劉繼業問住了。
一直忙于軍務、黨務,還有照顧家人,劉繼業哪裏有過時間去鄉下調查?他所提出的這些理論,都是結合了後世知識的自我思考。雖然聽起來像那麽回事,可是還真的沒有實地下鄉研究過這套理論的真實性和可行性。
中國當前,1908年的社會狀況究竟是怎樣?社會主要矛盾是什麽?剝削情況又是怎樣?隻有紙面上的理論知識……
蔣方震的一個反問讓劉繼業意識到自己往日太過于注重高層政治、想着建立一支核心團體和掌握軍權,卻偏偏忽視了基層。明明将改造社會、社會改革等等說的頭頭是道,卻根本沒有想到自己到鄉下去看一看……正所謂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
車廂裏一陣安靜,隻有陣陣轟鳴的馬達聲和呼嘯的風聲在耳邊響起。
見劉繼業不說話,蔣方震沉默了片刻後,主動說道:“這個以後再說……文鹿你,打算如何爲我謀到第十七協正參謀官的位置?”
蔣方震最終還是同意與自己合作,也隐晦地表露出其對國家主義的贊同,讓劉繼業的心情好上不少。他暫時在心中放下忽略了基層研究的自責,真誠地露出笑容,伸出手道:“從今往後我們便是同志了!百裏且放心,我自然能夠安排!”
兩人緊緊地握手。
就在這時,車也抵達了彙中飯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