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繼業并不知道妻子在上海結識了一個好閨蜜,他在大型晚宴結束後的第三天,就應約前往虞和德的家中。
法國租界内一棟西式的小别墅,周圍街上全是洋人,少數華人也是仆役。
進入小院子,劉繼業在門口向門仆通告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就被引進入客廳。
一陣腳步聲,一派西式作風的虞和德從樓梯上走了下來,等劉繼業除去大衣和帽子後,上前熱情地伸出手。
虞和德留着整齊的歐式小胡子,一身白襯衫、深色馬甲、胸口的口袋中别着懷表,頭發也梳得一絲不苟。待兩人握手時,他呵呵笑道:“早就聽聞文鹿之威名,可惜今天才能好好坐下談談!”
來之前,劉繼業通過各方佐證,已了解了虞和德背後同盟會的身份,知道其是同盟會在上海很重要的骨幹。既然是革命同志,自然也很友好。
在工業計劃告一段落後,劉繼業實際上一直在思考那必将到來的革命;江甯的起義有自己的第十七協在不會有問題,不過上海作爲中國最亮眼的明珠、同時也是最有經濟價值的城市,若是能控制住自己的手中,無疑會起到極爲關鍵的作用。
爲了能夠将來将上海掌控手中,劉繼業必須開始布局了。像虞和德這樣有實力、有能力、有網絡的商界大亨,若是能與之合作會有極大的好處。孫多森和張謇雖然關系緊密,但畢竟一個屬于地方立憲派、一個屬于北洋系;很多革命造反的東西是不便在一開始與他們透露的。李文靠不住、劉繼嗣也不行,實際上劉繼業确實在上海缺少一個能夠統籌的人……
這就是組建秘密團體的劣勢了;雖然嚴格控制會員人數和質量能夠讓團體更加緊密、更加精英、同時降低被發現的風險,但是反過來也會陷入缺少人手的困境。
現在是1908年,距離曆史上的辛亥革命還有三年,隻是在這個已經改變的時空線,沒有什麽是能夠确定的了。
正好虞和德與自己主動聯系,對于這個劉繼業自然要借助機會争取與其建立某種合作關系了。
與虞和德客氣地聊了幾句,劉繼業便被他引入正廳,卻聽到虞和德道:“在下自東京有一位好友想與文鹿一見,不知文鹿可願賞臉?”
“東京的好友?”劉繼業眉毛一挑,已猜到必然是東京同盟會派來上海的人。
“自無不可。”
劉繼業随虞和德過了正廳,随即繞了兩處來到一間較爲私密的房間,心中在想來者會是哪一個人……是否會是自己認識的。
打開房門一看,卻見一個戴着眼鏡的文靜中年人站在書桌後面看向來。
他背對着房門打量着書架上的藏書,聽到開門聲後回過頭來,見是虞和德,笑道:“洽卿,可是将前輩帶來了?”
虞和德推開門,手臂指向戴眼鏡的男子,對着劉繼業笑道:“且容我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東京同盟會派來上海的聯絡員,陳其美、陳英士!”
“幸會!”
陳其美長相出衆,剃着幾乎闆寸的頭發,戴着眼鏡文文靜靜很有書生氣,莫約三十歲的年紀顯得頗爲沉穩淡然,隻是一雙略顯陰沉的眼睛和鷹鈎鼻使整個人顯得略有陰暗。他看到劉繼業後,臉上露出了令人無法捉摸透的笑容。
“英士是吧……”
對于虞和德忽然爲自己引薦一個什麽‘同盟會特派員’,劉繼業已猜出了個大概……不過這個陳其美,似乎是曆史上的一号人物……從劉繼業有限的曆史記憶中,他依稀記得陳其美曾經擔任過上海的督軍、是後世某委員長的結拜大哥……僅此而已。
不過虞和德已經先一步與這個陳其美搭上關系,對自己而言卻不是什麽好事……
畢竟劉繼業雖然也在名義上加入了同盟會,但是從頭到尾都在單幹、在自己組織完全聽命于自己、信奉國家主義的革命組織,甚至某種程度上與同盟會屬于競争關系。
不過從另一方面而言,目前在上海勢力最大的革命組織是已經隐隐要與同盟會總部決裂的光複會,相比之下自己隻是才剛剛插腳、或許可以利用陳其美先與光複會較量一番……?
腦海中晃過數種方案,劉繼業暗暗對這個陳其美提高了些許防備。
表面上,劉繼業臉上卻微笑着與對方握手,然後在虞和德的引導下在房間裏坐下。
“在下前年去東京學習軍事的時候,就聽聞了許多關于文鹿前輩的事迹,深爲佩服!今日一見,果然是一表人才,不負盛名!”陳其美的恭贊讓劉繼業覺得有些别扭;一個三十歲的人稱呼二十三歲的人爲‘前輩’。
“哪裏,不過是投身革命較早罷了。”劉繼業實在不記得陳其美幹過什麽,也并不了解此人,因此便岔開話題問道:“不知克強、鈍初,還有孫先生一幹革命同志如何?東京的革命氛圍怎樣?在留學生中影響如何?”
于是陳其美便簡單介紹了一番當前同盟會的情況。
在經過數次起義失敗後,隐藏在會員之間的理念分歧、性格沖突、私人矛盾等等一一爆發出來。雖然還未決裂,但是隔閡已深,衆人再也回不出1905年底時衆志成城、齊心協力、其樂融融的環境了。
陳其美雖然沒有明說,但是結合他的介紹、以及劉繼業從其他渠道得到的消息佐證,同盟會内部基本上分成了兩大派系:以孫文爲首的前興中會成員,以及以陶成章爲首的前光複會成員。當然,這隻是一個較籠統的劃分,畢竟這裏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比如資深革命者李燮和就先是協助黃興組建華興會、借着在上海加入光複會,到了東京後又曾一度與孫文走的很近。
類似李燮和的人還有不少;再加上有宋教仁等相對中立的派系在内,使得同盟會的内部關系錯綜複雜,而且因此愈發松散無力。每次在總部要議論什麽,總是要喊破喉嚨、吵上大半天,還常常無疾而終。
“鈍初(宋教仁)預計下個月也将來滬,屆時可與前輩一晤。”
陳其美面帶微笑,一直表現的很客氣。
劉繼業注意到他說話語速很快,口齒敏捷、而且在介紹同盟會情況的時候直接抓住了幾個重點,通篇都沒有廢話,可見是個非常聰明的人。
隻是劉繼業同樣注意到一件事情,就是這個陳其美從頭到尾都沒有稱呼劉繼業爲同志……隻是用‘君’、‘前輩’代替。
“不知英士此次來滬,可是有奉總部的任務而來嗎?”
陳其美似乎早就等着劉繼業問出這話,臉上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不變:“想必前輩也知道,不少同盟會的江浙一代背景的會員,以徐錫麟和秋瑾等人爲首,準備在老妖婆大壽的那天在整個東南發動聲勢最大的起義,使革命之烈焰燒遍全國……此次起事是自萍浏醴後我們同盟會在東南方……不,是我會成立以來投入最多的一次大革命!”
“不光我,還有不少同志也将從東京趕來,協助光複會……由于克強庶務和孫總理目标太明顯,因此下個月的宋鈍初就是我們的總指揮,負責籌劃起義準備。”
“原來如此……”劉繼業颌首,表示了解了。表面上的平靜,内心卻産生了巨大的波動。
“其實,此次請前輩來,在下還有一事相托……希望前輩能爲革命大業計,與高旭分會長暫擱矛盾,同心協力運動江甯之革命勢力!若徐錫麟在安慶起事、秋瑾在杭州,鈍初在上海,若能再加上江甯,則整個東南就将連成一片!直接打擊滿清的腹心之地、以此爲大本營,援助各省獨立後再一舉北伐,何愁革命不成!?”
陳其美語速飛快,情緒也顯得有些亢奮。
在旁一直沒有說話的虞和德也插話道:“我在英士勸說下,也決意加入革命,爲普天下之百姓謀福利……我已與志同道合的友人一同加入了同盟會,并且組建了一支三百人的商團!一旦安慶起事,就能在上海配合起義、發動暴亂,打清廷一個措手不及!我知文鹿在江甯新軍中有極大威望,若你能加入其中,再加上上海的我與鈍初和英士、安慶的徐錫麟、杭州的秋瑾,革命必成!”
劉繼業沒有想到同盟會會做出如此大手筆!有些超乎他的預料!如果真的能成功的話、江南賦稅重地具失、确實能夠對清廷造成難以想象的沉痛打擊,其威望會嚴重下降,會極大鼓舞各地的革命黨,或許就有可能以此爲契機,比曆史上更早的完成革命。
但是革命黨有勝算嗎?拿下東南後能夠抵擋住清廷的進攻嗎?北洋袁世凱又會在這場大起義處在怎樣的立場,而自己和國家主義在其中又該扮演怎樣的角色?
劉繼業需要時間慢慢思考,明面上亦沒有給出一個準确的答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