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淡,上海公共租界内的彙中飯店燈火明亮。
門童将酒店大門推開,劉繼業點頭示意,進去大堂後,直徑走到電梯口按下按鈕,等了等身後的親衛。
見其來到身旁,正好電梯也到了,劉繼業有他便進入電梯内,對裏面的操作員說了聲:“去六樓。”
電梯緩緩上升,而劉繼業身後的那名親衛在經曆了一開始的慌亂後,此刻已經可以面色如常地乘坐電梯了。
第一次坐電梯的時候,這個名叫張小順的親衛看着自己站立的鐵籠子居然動了起來,差點驚叫出來。
出了電梯口,劉繼業來到自己所居住的套房内,開門的瞬間轉過身子,對張小順微笑道:“最近幾天當車夫麻煩你了,去房間裏好好休息吧。明天讓你哥張大順出來就行了。”
張小順一張恩正的臉上擠出了些笑容,搖頭道:“俺不幸苦,那個鐵疙瘩可比騎馬輕松多了。就是不夠痛快……”
“能五天之内學會開車,你足以稱得上是天才了!”雖然張小順隻是簡單會開車,踩離合器、換檔,還不具備修車、組裝零件等二十世紀初的司機所必備的技能,但依然可稱得上是極有駕駛天賦。本來劉繼業是打算雇一名司機的,見張小順上手如此快,就幹脆讓他兼職了。
反正離開江甯後這輛車也帶不走。
在彙中飯店的頂樓,劉繼業訂下了三間套房;一間給自己和青子用、一間給劉繼嗣、一間給張小順,張大順和劉德三人。
步入房間裏,就聽到卧室方向有着一陣動靜。輕聲輕步地走過去,隻見青子正在鏡子前試着新買的衣服:一件非常合身的深紅色晚禮服,穿在她的身上顯得很高雅。
青子的身高有一米六二,在這個年代已經算很高的個子了。也正是因爲骨架較尋常東方女性稍微偏大,才能襯起最看重身材的西式服裝。
身上沒有一絲贅肉,身材依然如少女那般、隻是一言一笑中又透着少婦的成熟,一點都看不出是已經生過一個孩子的母親。
在卧室門口看到劉繼業,青子笑着說道:“你回來啦?”一邊用誘人的步伐走了過去,在劉繼業耳邊輕聲誘惑問道:“好看嗎?”
“四十五個大洋當然好看了!”劉繼業摸着妻子的光滑肌膚,如此開玩笑。
“真是掃興!”離開了束縛後,青子内心深處的活潑基因似乎複蘇了。她故作生氣地用手打了劉繼業的胸口一下,然後回到床邊将衣物脫下、重新喚回了常服。
劉繼業來到床邊,拉着青子的手道:“是不是上海有些悶了?要不讓劉德帶你去浙江玩玩?”
青子側臉收拾着衣服,不回頭地說道:“哪裏都差不多……隻要在你身邊就好了……就是,就是……有些想曦兒了。”
提及可愛的女兒,劉繼業發覺自己也是頗爲思切……恨不得立刻就去江甯将其抱在懷中……這就是爲人父的感覺吧。不,這是尿布、喂飯等幸苦活都由奶娘帶,自己一身輕的父親才會有的感覺!
不過青子話語中的孤單感,劉繼業卻是能聽得出來的。想着等過幾天,就帶青子參加一些晚宴之類的,也讓她多與人接觸。
與青子二人難得地在酒店裏面共進了一頓晚餐,又纏綿了一陣子,在牆壁時鍾指向八點半的時候,劉繼業的房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文鹿是我。”
劉繼業整了整衣物,然後過去開門,就看到劉繼嗣微笑着站在門口,笑道:“沒有打擾到你吧?”
“進來吧。”
進去後,劉繼嗣除去了身上的西裝,隻露出襯衫外的馬甲,信步來到酒櫃前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再往裏夾了一塊冰塊。
劉繼業有些欲言又止,而劉繼嗣雖然背對着他,卻似乎心有靈犀地說道:“打住文鹿,我喝威士忌就是喜歡加冰、你的那套理論還是算了吧。”
“随便你了。”
拿着酒杯返回到沙發前坐下,劉繼嗣一邊品酒,一邊說道:“過去快十天了,說說你的收獲吧。”
劉繼業颌首,将這段時間參與洋人聚會的事情說了一番;除了找到了幾家資金困難的外資工廠,也從洋人的口中對上海商界以及商務總會、以及孫多森這個人有了更深的認識。雖然洋人的了解肯定不如華商的全面,但反過來說,洋人由于沒有直接利害沖突因此在關系到位後,願意說出更多的事情。
“從我所掌握的情況中看,這個孫多森及其背後的孫家,在上海頗有勢力;除了家族産業大、在商務總會有着很高的話語權、與盛宣懷走的也很近之外,似乎還和青幫有關系。此外,孫家有很深的淮軍背景、哥哥孫多鑫又在北洋辦事,我覺得應該屬于北洋系的成員……”
劉繼嗣聽完後點了點頭,放下酒杯說道:“我這邊與幾個江蘇會館的人打聽、還有幾個之前的生意關系,基本上也得到了類似的情報……這個孫多森在商務總會裏與另一實力派人物張謇關系很好、兩人同進同退,因此才能左右總會的決議啊……”
“張謇。”這個名字如雷貫耳,劉繼業穿越後已經無數次聽過此人的名字。
“都是北洋系的人,不奇怪。”
劉繼嗣放下了二郎腿,傾身看着劉繼業問道:“情報基本上搜集妥當了,下一步怎麽辦?”
劉繼業揉了揉太陽穴,說道:“下一步……讓我試試張謇這個突破口吧。”
“張謇不是孫多森的盟友嗎?”
見劉繼嗣有些奇怪,劉繼業帶有深意地笑了出來:“因爲我也算自己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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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劉繼業并沒有去聚會,而是去了上海莫甘路,去實地觀察一番孫多森名下的阜新面粉廠。
由于道路差勁,劉繼業并沒有坐汽車,而是在張大順的陪同下坐上黃包車一直到工廠的門口。
下了車,劉繼業本想看看能否進入工廠内部觀察,卻被門口的看守攔了下來。無奈之能在廠子周圍觀察,仗着身高視線直接跨過低矮的圍牆,看着廠房的結構布置、以及進出貨物,還有工人人數和煙囪的數量等信息,就對這座面粉廠的産量和銷量有了大緻的判斷。
最後再将情報補清楚,明後天就可以開始方案的第二步了。
如此想着,劉繼業将一些關鍵信息記錄在本子上,就準備與張大順去其他廠子看看。
才回到廠子門口的大路上,忽然看到四個面色不善的潑皮正面迎了過來。
張大順臉色瞬間變得嚴肅起來。他上前兩步,死死盯着來者。
劉繼業退後了半步,迅速将周圍環境打量了一遍。行人衆多、貨品聚集,如此熱鬧的地帶也會有人想鬧事?劉繼業不是很确定,但是依然将手悄悄伸入大衣内側口袋内。自從日俄戰争後,他已習慣性地永遠在身上放一把上膛的左輪手槍。
走過來的潑皮或許是看到張大順冰冷的眼神,在大約六、七步的距離停了下來,領頭的小頭目模樣的人手指劉繼業,大聲喝問道:“你們,對!就是你們!老實說!在廠子周圍鬼鬼祟祟的幹什麽!?”
若說這些人是護廠的,穿着也太差了。劉繼業已确信這些是青幫的人,應該是孫多森拜托青幫某個大佬來看廠子外圍的人。
“沒什麽惡意,不過就是打算以後在家鄉也辦一個面粉廠,所以想過來學習學習。”劉繼業不打算在孫多森的工廠門口起沖突,所以想了一個借口。
對方卻似乎并不買賬,而是上前了兩步,繼續喝道:“老子管你這許多!剛才看到你鬼鬼祟祟的寫了什麽東西,我需要搜身!任何可能洩露工廠機密的東西都不準帶走!”
如此過分的要求讓劉繼業放棄了和平解決的想法。他神色一冷,也不看對方,直接對張大順道:“走吧,不需要跟這幫人廢話。”
“大膽!”頭目朝身後潑皮喊了一聲:“這兩人肯定是偷拿了廠子的東西,給我狠狠打一頓!”
話音剛落,幾個潑皮就拿着棍棒、短刀沖了上來。其中一人還拿起地上的闆磚扔了過去!
隻見闆磚即将砸到站在前面的張大順,卻見這個雄壯的漢子丹田提起一股氣,暴喝一聲,竟是一拳将飛來的磚塊打了個粉碎!
一看對方居然是行家,沖的最前面的潑皮下意識就想放慢腳步,卻因爲慣性的原因停不下來,隻能眼睜睜看着張大順擊碎磚塊後,又是一擊重拳打在自己的身上。
喉嚨一甜,眼睛發黑,一拳就被打昏過去。
一個潑皮拿着鐵棍跳起來,大吼着朝張大順脖子打去,若是普通人給挨一下連命都有可能丢掉。隻是張大順忽然腰部用力一扭,一下子就躲過了棍棒。趁對方力道用老,一把抓住鐵棍,巨力一扯!
潑皮打空後還沒反應過來,鐵棍上就傳來一股大力拉扯,他腳步不穩倒向張大順,被一個肘擊打中鼻梁!隻聽到清脆的骨折聲音,他便捂着鼻子鮮血橫流地倒在了地上,拼命慘叫!
前後不過瞬間,兩個混混已經重傷倒地,讓剩下的二人吓裂了膽子。
頭目見勢不妙立馬就開溜了。而另一個潑皮似乎慢了半拍,等看到斷了鼻子的同伴痛得昏了過去後,這才慘叫一聲,丢掉了鐵棍撒腿逃離。
張大順準備追過去,卻聽劉繼業喊道:“大順可以了!這是人家的地盤,不宜久留、我們先走吧。”
張大順比張小順大三歲,年紀二十八,是包頭的漢人,祖籍河北,在光緒二十七年随父親出塞開墾、進入了蒙古人的地界。由于家族世代練拳,還是八卦拳的傳人、因此兩兄弟從小就練拳,長大後也成了當地有名的拳師。
在劉繼業考察包頭時,兩兄弟得罪了一個蒙古王公,正準備跑路被劉繼業設法所救。感恩之下,加上無處可去,再加上功夫不錯又通蒙語,就被劉繼業拉攏進了隊伍裏。此後在蒙古的大半年相處,感覺到劉繼業爲人不錯、給的錢也豐厚,兩人便幹脆随其來到了江甯,打算長期爲劉繼業服務了。
由于這層關系,張大順對比自己還要小幾歲的劉繼業言聽計從。
“好的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