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8年3月19日晚,
上海法租界一處洋房内。
燦爛的水晶燈将宴會廳照得通亮,屋内各種精細的擺設和裝飾,讓整個房子顯得非常有格調。當今最流行的維多利亞式風格建築内,一群打扮正規、紮着領結和穿着漿直了的白馬甲的華裔和印度裔傭人舉着酒盤在來回穿插着。
酒盤上,琳琅滿目的波爾多紅酒、西班牙氣泡酒、德國雷司令白葡萄酒裝置在各有特色的酒杯中,供人随時享用。
在宴會廳牆角處,一個六人的小型樂團在奏着歡快的音樂,小提琴聲響遍全場,讓人的心情跟着節奏就愉悅起來。
參與宴會的人群都穿着正裝,男士們身着黑色的外套和裏面馬甲,以及一雙擦得锃亮、足以充當鏡子的皮鞋。如此裝扮下,平常五官再難看的男士在衣物的襯托下也好看了幾分。精心打扮的女士則穿着低胸長裙,蕾絲邊的裙尾在輕輕劃過地面,頭發都盤在腦後,舉止優雅。
不出意外,這場聚會的絕大部分參與者都是白人;都是在上海有着相當地位的所謂‘上流人士’。其中不乏工部局的董事、有錢的洋行老闆、列強駐紮上海的軍人,以及一批社會名流。
在這群人中,隻有很少部分中國人得以參加。而就在大廳靠窗的一側,一群聊天的人群中,一個高大的黑發身影跟着一名老者走了過去。
老者臉頰消瘦,戴着金邊眼睛,書卷氣極重。他不慌不忙地來到人群前,朝裏面站在中間位置,隐隐被衆人圍繞的面相親和的老紳士點頭示意,用淡淡的美式口音笑道:“LongTimeNoSee,福開森先生!”
被稱作福開森的老紳士剛好和一個人說完話,見來者後熱情地回應道:“LongTimeIndeed…歡迎,師圖爾先生,在這裏見到你真的很愉快!”
師圖爾微笑着側開了身子,向着衆人道:“請允許我向諸位紳士介紹一下,這位儀表堂堂的青年是我的學生,也是現在中國南京的新式陸軍中一名上校,同時還是大商家的繼承人,繼業?劉先生。”
在好奇的目光下,穿着正裝的劉繼業上前了半步,向大家微微鞠躬,用幾乎沒有任何口音的美式英語說道:“能夠受邀請參加這場盛宴,我感到很榮幸。”
福開森帶着濃厚的興趣看着劉繼業,眉毛一挑問道:“劉先生,你是從我所創辦、師圖爾剛剛卸任的NankingUniversity(彙文書院)畢業的嗎?”
“是的,我是在1902年冬天畢業,那時候先生您已經去上海了,所以我們今天是第一次見面。”
“Fantastic!”福開森贊了一句,而周圍的人也對一個舉止得體,會說一口流利英文,同時還是中國陸軍上校的年輕人也有些興趣。
“不過……我記得我所創辦的彙文書院可是教授現代科學和道德的學校,爲什麽你會當上中國新軍的上校?還是以這麽年輕的身份!是不是師圖爾在我走了之後對你們學生做出了許多出格的事情?”最後一句話,福開森是對着師圖爾說的,玩笑之意溢于言表。
劉繼業搖頭輕笑道:“這事情不能怪師圖爾先生,而是我在畢業後決定去日本留學,受到當時俄國侵占滿洲事件的影響,于是決定報考日本的軍校。從日本軍校畢業後,我被派上日俄戰場上,在戰役的最後階段生擒了俄軍的總司令庫洛帕特金,得到日本的嘉獎。戰争後,我回到中國,加入到了我的家鄉江甯新成立的新式陸軍中。”
“真的嗎!我記得好像在報紙上讀到可憐的庫洛帕特金……原來就是你把他抓住的!”福開森一臉驚訝,在場的人同樣也沒有想到當初轟動一時的庫洛帕特金被俘事件原來出自眼前這個年輕人之手。
一時就有幾個愛好刺激,酷愛新鮮感的成熟女士有些蠢蠢欲動。
福開森對戰争卻有另一番感觸,他感歎道:“看來你年紀輕輕,人生經曆卻已經很豐富了啊!我去年在北京遇到了去過滿洲戰場的西門博士,聽他形容了許多可憐可怕的事情,就如同波爾戰争那樣的殘酷。”
劉繼業腦海中回想起了當初在張作霖府中見到的那個美國醫生,笑道:“真巧!我在滿洲的時候也曾見過西門博士,當時他是日本第二軍的随軍醫生,卻溜出來與美軍的一個觀戰上尉去了一個土匪的地盤觀察形勢。”
“OhReally?”福開森眉毛又挑動了一下。
“請告訴我,作爲中國新軍的上校,你爲何來到上海?”
劉繼業将自己暫緩上任的情況與其說了一遍,聽到劉繼業打算将家族産業轉向現代化工業,福開森非常贊賞。
“沒錯!工業确實是一個現代國家所必須具備的……劉你能看到這一點,很好!”
福開森本人1866年出生于加拿大安大略城,父爲教會牧師。自幼随家移居美國。後畢業于波士頓大學,獲文學學士學位。結婚後福開森夫婦信奉“社會福音”教派,在自由主義神學的感召下到中國。先在江蘇鎮江學習漢語,1887年到南京,在估衣廊居所辦校開課,招收學生。1888年,美國美以美會創辦彙文書院(TheNankingUniversity),受傅羅之邀出任院長。
1896年時,曾經與福開森在長江渡輪上有過一面之緣的盛宣懷在上海創辦南洋公學,想到福開森出色的中文水平和友善的性格,于是邀請其出任監院之職,參與創建工作;富凱色于是辭退了彙文書院校長之職,出任南洋公學監院直至1902年。
與彙文書院不同,南洋公學爲中國人自辦的學校,故聘用了許多著名的中國學者任職任教,如吳稚晖、鈕永建、章太炎、蔡元培、張元濟等;借此擴展了與中國學人及士紳的交往。在上海站穩腳跟後,并創辦《新聞報》後,福開森開始了與盛宣懷的長期合作;受其推薦,于1898年曾短暫擔任兩江總督劉坤一的幕僚、1900年兼任湖廣總督張之洞幕僚,參與策劃東南互保。1902年參與修訂中國對日對美條約。
通過與中國官方的良好關系,以及在中國文化界的很高威望和交際,再加上福開森所辦理的報紙日進鬥金,使得福開森同時也在上海的西方上流社會很吃香,成了社會名流。
實際上由于盛宣懷的推薦,他已是準備前往北京接受新成立的郵傳部高級顧問,此次宴會就是爲他送别而舉辦的。
除了與福開森交流之外,劉繼業也與到場的其他不少紳士聊了一會兒,由于在場的大多是美國人,因此對劉繼業的口音并沒有英國人的輕微鄙視,反而感到親近。
年紀輕輕、爲人謙遜和善、談吐不俗、新軍陸軍上校、手上擁有價值一百多萬美金的資金,此外還是一個巨商的繼承人、同時又是日俄戰争中的英雄……雖然劉繼業是中國人,卻依然得到了不少在場人士的青睐。
劉繼業與傳教士談文化、談基督;與軍人談軍備、談遠東局勢;與商人談生意、談投資;與女士們談冒險經曆,時間匆匆過去了。
一場宴會辦到晚上十點半,客人們就開始陸陸續續道别了。
在門口,劉繼業與師圖爾握手道别,微微有些醉意的師圖爾微笑道:“劉,你是彙文書院最棒的學生,同時也是中國的未來希望!在上海有什麽事情可以盡管找我!”
兩天前,在聯系了李文輝并從其手中得到了以前彙文書院的嚣張師圖爾來到上海的消息,劉繼業便打算從此處入手,通過孫多森無法影響到的西洋圈子進行迂回作戰。隻要能融入上海商界的圈子、無論是洋商還是華商,都能提供充足的信息和機遇。畢竟,誰都不會拒絕二百萬兩銀子不是!
在拜見師圖爾,并表明了來意後,人很熱心、很nice的師圖爾全心全意地幫助劉繼業這個以前的學生,并爲其弄到了這次宴會的邀請函、并且将劉繼業引薦給了頗有勢力的福開森。
雖然福開森本人并沒有直接幫到劉繼業多少,但是在宴會中劉繼業也結識到了一批西洋工商界人物,與他們互換了名片、算是勉強進了這個圈子的外圍。
若無師圖爾一開始的協助,這些都很難做到。
“非常感謝校長先生,您若是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任何我可以做到的事情,請務必聯系我!”
才與師圖爾告别,門口正好出來一個中年人。方才在宴會的交談中,他對劉繼業手中持有巨款打算投資實業很感興趣,此刻在門口遇到後很友善地脫帽緻敬道:“劉先生!後天禮查飯店二樓的宴會廳裏,我們有一場小型的‘雪茄會’,我會讓仆人把請柬送到你的酒店的!”
劉繼業脫帽回禮道:“能夠後天再與安德魯斯先生會晤,真令人愉快!”
此時一輛西洋敞篷雙人坐汽車從街角處駛來,對車輛有些了解的人一眼便認出這是在1901年投産,在美國賣的很火的奧斯莫比爾CurvedDash款,在美國售價650美元,相當于800多兩銀子。
司機開着車燈來到門口停下,一個很壯碩的中國人。他跳下駕駛座,快步打開車門,向劉繼業恭敬地說了聲請。
“OldsmobileCurvedDash!你怎麽在上海弄到這個的?”安德魯斯一臉驚訝。據他所知,上海的汽車非常緊缺;由于運輸不是很方便,價格起碼是美國和歐洲的兩倍,而且還經常沒有貨。
“有關系就有一切,不是嗎?安德魯斯先生。”劉繼業一語雙關,安德魯斯聽後大笑了出來。
“後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