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陸軍部那裏,劉繼業得知第十七協協統崔亥安即将被調往廣東擔任新組建的陸軍中學總辦,但是由于交接等問題,必須要三個月後再上任。這也意味着自己将在三個月後才能正式接任第十七協協統的職務。
前後在北京滞留了六天左右,劉繼業在陸軍部辦完了一切手續,便動身出發前往江甯。返回的路程依然走的是海路,天津上船、上海下船,然後乘坐新建成的甯滬鐵路抵達下關火車站。
當雙腳踏在家門口前時,時間已到了1908年的1月3日上午。
劉德上前在劉府大門處重重敲了三下,同時高聲道:“長房少爺回來了!”
門房名叫劉信,是劉德的親叔叔,一聽侄子熟悉的聲音不疑有他,找了人來拉開大門,就見到五名皮膚黝黑、無比精幹的男子站在門外,穿着風塵的軍裝,一個個腰帶上都挂着短槍!他們站得遠了些,讓有些老花的劉信看不清面孔。
難道是土匪!?
心中一驚,等仔細一看,才見敲門的确實是侄子劉德。
難道劉德投匪了!?
就在劉信疑神疑鬼,下意識地倒退半步時,就見那群人中間個頭高大的男子走了過來,讓劉信看清了自己的面孔,笑道:“信叔認不出我了嗎?”
劉信眯起眼睛,從上到下将來者打量了一番,這才忽然一跳,驚喜道:“果真是少爺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啦!?老爺和太太還有少奶奶可得心疼壞咯!!”
出現在劉信面前的劉繼業皮膚黑裏透紅,一雙眼睛英氣十足,更顯氣宇軒昂。壯實又高大的身材站在那裏,一身衣服緊緊貼在身上,精幹的樣子讓劉信恍惚地以爲站在自己面前的是門神。
劉繼業比劉信高出足足兩個頭,他對劉信的不可置信覺得好笑,遂彎下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笑道:“我既沒有缺胳膊,也沒有少腿、身體棒棒的,父親和母親有什麽好擔心的!”
“是這個理沒錯……”劉信支支吾吾地不知該說些什麽,劉繼業身影側開準備往屋内走去,劉德急忙拎着行李跟在後面,卻無意中把他們身後的三名男子暴露在劉信面前。
同時邁動腳步的四人中,劉信勉強對其中一個偏瘦的男子有些印象,其餘二人長得很像,身材也相差不遠,都是虎背熊腰,姿貌短小但很精幹,細長的眼睛和扁平的鼻子,如同雙胞胎一般。一緻的是他們的腰帶上都别着一把盒子模樣的短槍。
劉信兩步并作一步來到劉繼業身前,指着邁入門檻的三人略帶不安地問道:“少爺!這些人是?”
“他們啊,瘦一點的是高湯,随我出塞的前第三十四标護衛。其餘二人……是我在蒙古考察時的伴随,張大順和張小順兄弟……考察結束後決定跟着我來到江甯。”說到這裏,見劉信不安之情并未退卻,劉繼業才呵呵笑道:“信叔放心,我對他們有安排,不會住在家裏、打擾到族人。”
“那就好,那就好!”劉信如釋重負地長出一口氣。
劉繼業想了想,拉着劉德重新來到屋外,同時也示意其餘人過來。
向劉德吩咐在家裏附近暫時先找一個旅館給四人住下,劉繼業随即獨自重新返回家中,在前往自家院子的路上碰到了準備出門的弟弟劉繼世。
雖然二人關系一直比較疏遠,但畢竟是兄弟,一年不見劉繼業對其也有些想念;此刻見劉繼世身高已經到自己的下巴,整個人也成熟了一些,想起不知不覺中對方也十六歲了。
劉繼世見到哥哥吃了一驚,手中的小布袋啪地一聲落在地上。
劉繼業注意到弟弟神色有異,對方還是少年,無法好好地隐藏自己的情緒,讓劉繼業看出其表情并非重逢哥哥的喜悅,而是一種不知所措的驚慌。
“新安,你這是去哪裏?”劉繼業假裝沒有看到地上的布袋,對劉繼世和藹地問道。
“……兄長好……”劉繼世支支吾吾地答非所問,臉上急忙擠出一個笑臉,但是眼神還是不時朝地上望去。
此時劉繼業似乎才意識到,自己長期忙于事業,對家人的關心着實非常少、與青子都常常是一個月見不了幾次面,而劉繼世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更是接觸稀少。如此想來,連對方的喜好、品行都很模糊,實在是沒有盡到一個長兄的職責。
不過這需要慢慢來,劉繼業笑着從地上撿起布袋,手指觸碰綢布的時候,旁邊的劉繼世似乎吞咽下一口口水。
劉繼業将布袋提起來,從其中重量和聲響中便已猜到裏面裝着的物件,卻神色如常地将它交給劉繼世,微笑道:“好好保管,别一次全都用掉了。”
劉繼世臉色一紅,接過布袋後也不回應,急急忙忙地向哥哥鞠了一躬,然後便小跑着匆匆跑出了家門。
對着消失的身影歎了口氣,劉繼業心想自己正好要在家中休息個把月,找個時間好好關心一下自己的弟弟罷。
收回思緒,劉繼業繼續朝家裏的大院中走去,穿過門洞,便看到母親與父親站在那裏……
心情頓時蕩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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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餘分鍾後,接到消息的青子也從别院趕了過來,小心地抱着一個女嬰在其懷中。
劉繼業看到那與自己有幾分神似的,正在沉睡的粉嫩小臉,再也按奈不住心中激動,快步來到青子身前,先是無比溫柔地看向一年不見的愛妻,然後将視線轉向她懷中的女嬰。
“……是曦兒嗎?”
在見到父母之後,便從他們的口中得知青子爲自己生下了一個女兒,依照輩份取名劉曦文。
雖然父母隐約對青子未能生下一個男孩而表示遺憾,但是劉繼業來自後世卻沒有重男輕女的偏見,此時此刻見到自己的骨肉延續,心中隻有喜悅和愛憐。
青子很默契地将女孩送入劉繼業懷中,臉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劉繼業看着女兒嘴巴微微翹起,閉着一雙眼睛,身處睡夢之中。她的圓臉粉粉嫩嫩,兩頰泛着紅潤,小鼻子煞是可愛。一張小臉眼睛和臉型像青子,鼻子和嘴巴像自己。
雖然心情激動,但劉繼業的動作卻小心翼翼,生怕驚醒了寶貝女兒。
微微晃着,劉繼業情不自禁地底下頭輕輕地親吻了女兒的額頭,暗自慶幸自己在上海的火車上花了時間剃胡子。不然若還是胡子拉紮的,可不敢這麽親女兒,怕胡子紮人。
抱着女兒晃悠了半天,劉繼業才略帶不舍地将依然呼呼大睡的曦兒交給青子身後的奶媽。
此時,一直在旁觀看的孫氏見到自己兒子與媳婦兒眉來眼去,忽然笑了出來,然後打趣地故意感歎道:“果然還是媳婦好啊!看來我也老咯……就不打擾你們親熱了。”
一時夫婦兩人都有些尴尬,卻見孫氏拉着父親劉壽昌進了屋子,将院子留給了年輕人。
“看來母親還是很通情達理的。”
劉繼業開的玩笑并不好笑,青子在他身邊坐下,雙手抓着他的袖口,卻并不說話。在他們身旁,奶媽懷中的曦兒嘴巴裏吹起了氣泡,煞是可愛。
沉默了片刻,劉繼業抓住青子的手腕,看着她的眼睛問道:“看到你平安,真是太好了!我在蒙古的時候,非常想念你與曦兒……”
青子依然保持着臉上的淺笑,客氣之中,卻仿佛有着一點距離感。
“……這一年裏,你還好嗎?”
青子漂亮的眉毛輕輕挑了挑,笑着用更爲熟練的中文回道:“很好啊……我在别院裏有傭人們陪着說話,與其他姐妹出來遊玩,并不覺得孤單。”
“這樣啊……”劉繼業笑了笑,感覺到青子的态度有着微妙的變化,氣氛似乎有些古怪……不過想到自己離家一年,留下青子一人待産和面對公婆,她有些怨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想到這裏,劉繼業自然地将青子奇怪的态度理解爲小脾氣,于是便放下身段多說了些好話,哄着哄着,青子似乎恢複了正常,也對劉繼業關心起來。
在院子裏坐了一會兒,劉繼業便與青子返回了自家的小别院。
期間曦兒清醒了一陣子,在劉繼業試圖抱她的時候,面對陌生的父親嚎啕大哭起來,絲毫不給面子。還是奶媽知道她餓了,背過身子到外面給她喂了一頓奶,她才安靜下來。
趁着奶媽不在的時候,劉繼業拉着青子親熱了兩下,直到聽到外面奶媽的腳步,青子已面紅耳赤方才罷手。
夫妻分别一年,彼此自然有着很深的思念。
還是青子吩咐讓奶媽帶曦兒到外面,給自己與夫君空出私人空間出來。
時間一直到了傍晚,足足四個多小時後,門外有傭人傳話晚飯準備好了,兩人才整理好了衣物出來,頭發一根根黏在額頭上,邊往主院走邊擦拭汗水。
“領子歪了。”劉繼業提醒着,一邊彎下腰仔細地将青子的歪斜的立領提了提,完了後又在青子臉上親了一口。之後,拉着青子的手繼續往主院走去。
跟在劉繼業的身後,看着他的高大身影,青子原本溫柔似水的臉上忽然露出一抹複雜的神色……她嘴巴微張,仿佛是想說些什麽,但是随着腳步邁動,最後還是輕輕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