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6年10月18日爆發的萍浏醴大起義,在經過了一開始的勢如破竹後,随着各地增援清軍的加入,局勢已轉瞬之下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終于,在第八鎮抵達戰場并加入戰局後,一個步兵标的沖鋒就瓦解了當面過萬起義軍的防禦。由會黨、礦工、苦力、災民組成的起義軍面對人數遠遠少于自己的新軍潰不成軍。此時三面清軍發動總攻勢,堅守浏陽縣城的三萬餘起義軍不過半日就被擊潰,除了百餘革命志士和會黨衆困守縣衙堅持外,起義軍大部都紛紛逃散。
最後,在數千入城清軍的圍攻下,當晚浏陽縣衙被攻陷,劉道一、蔡紹南、魏宗铨等革命領導人不屈戰死就義,曆時9天的萍浏醴大起義于10月27日被各省清軍平定。
粗略計算,鼎盛期達到五萬的起義軍真正戰死者,隻有區區七百餘人左右,而清軍傷亡如果算上起義初期的戰果也不過三百多人;其中新軍損失隻有二十人。
但是這畢竟是太平天國以降,清廷在南方動兵最多的一次,前後總共出動了五萬八千餘軍力,清廷上下對此都是高度重視。能夠如此迅速平定叛亂,身爲兩江總督的端方自是得到了朝廷的嘉獎,而出工出力最多的第八鎮也得到了很高的評價,張之洞也是臉上有光。
而江甯這邊的革命黨則由于林述慶事件而被迫潛伏;當然,最後劉繼業從第三十四标、第三十三标中拉出了微不足道的底層革命者八人處決,并未動搖根本。然而随即趙聲的離職也促使不少其屬下傾向革命的族親離開,原本革命運動進行的如火如荼的第三十三标遭到重創。
同樣離職的,還有史久光,他與爲避嫌的趙聲一同去了日本,理由當然是考察軍務雲雲。
至于劉繼業,他在親手開啓了林述慶事件,并一力處決了所有當事人後一方面獲得了全标上下的敬畏,進一步統合了文學社。另一方面也得到了端方的信任,被其視作善于對付亂黨的優秀人才。
此刻,11月3日,劉繼業策馬在從軍營前往兩江總督衙門的路上。
江甯天氣轉冷,劉繼業在軍裝外面披了件帶帽子的軍大衣,身後的兩名陪同衛士也是如此。
靠左一點的是劉德,劉繼業的衛士長,也是能與王光照相提媲美的心腹。另一國字臉和絡腮胡的衛士名叫樸由賢,據劉德觀察認爲爲人忠厚可靠,成爲衛兵後其家屬都被安置在劉氏的面粉廠工作,也可稱得上是心腹。此人正是當初押解林述慶的衛兵之一,與劉德一樣都是接觸到許多的劉繼業秘密的人。
爲了籠絡這些衛士們,除了給他們豐厚的待遇、給其家人提供福利、爲人随和親切之外,也必須讓其認爲跟着自己有利可圖。像劉德便被隐約提及日後外放成一營管帶,其他衛士也是各有各的期盼。
到了兩江總督府邸前,三人翻身下馬。劉繼業步入府内,拿出相關信件給下人看過之後,便被引入府中,很快離開辦公區域進入後院。
這次是劉繼業第二次來到端方的後院,不過走的路線卻完全不同,不久一座庭院便出現眼前;小山小水,秀麗的景色,精美的長廊和位于水中間的亭子,無處不透着奢華和身份。
亭子内坐着兩個人,劉繼業老遠處便分辨出來其中一人是端方。
“老爺在亭内,請劉标統随我過去。”
被下人引向亭子,沿途路過了不少秀美的下女,踏上橋後聲響驚動了亭内二人,他們都站了起來看向來者。
見此架勢劉繼業不敢怠慢,三步并作兩步上前,到了亭子邊上便低頭拜下向端方請禮。
“劉标統不必多禮。”
亭内四角擺着暖爐,亭内的二人都穿着薄衣,在這寒冷的節氣顯得有些潇灑。劉繼業步入亭子後,也除去了上衣,挂在欄杆處。
端方笑眯眯地等劉繼業起來,态度有種說不出的感覺。讓對方坐下後,才介紹起旁邊的人道:“這位乃陸軍部副參領靳雲鵬,此次來甯帶來的陸軍部指令。”
在座的那人正是曾在彰德秋操有過一面之緣的靳雲鵬!
陸軍部指令一個電報不就可以了,需要派一個副參領過來嗎?況且身爲封疆大吏的端方,又爲何會接待這麽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指令又與自己有着怎樣的關聯?感覺到會操後端方對自己态度的微妙變化,帶着深深的疑問,劉繼業表面很是客氣地與靳雲鵬互相敬禮。
靳雲鵬态度不錯,可能是與劉繼業接觸過,客套完了從公文包裏拿出一封文件,遞給劉繼業溫聲道:“這是陸軍部的調令。”
“調令?給在下的?”
見劉繼業一無所知的樣子,靳雲鵬略帶不解地看向端方,卻聽其解釋道:“劉标統此前一直忙碌于糾察亂黨的工作中,此事尚無與其說曉。”
“原來如此……”靳雲鵬點頭表示理解。他輕咳一聲,組織了一陣子語句後才緩聲道:“朝廷陸軍部有鑒于庚子大亂後俄國在滿洲的暴行,爲避免将來出現類似情況,急需優秀之軍事人才前往邊疆進行勘察……陸軍部已決定派出五名軍官,以一名正參領率領,前往蒙古進行爲期十月的考察;内容包括人文地理、軍事政治,方方面面,以備将來邊防之需。”
蒙古!?
十個月?
就算是善于隐藏自己的劉繼業,此刻也再也按耐不住驚訝,一雙眼睛瞪大了,不可置信地看着靳雲鵬。
“……陸軍部有鑒于劉繼業在日俄戰争中在滿洲戰場的絕佳表現,以及成立第三十四标以來的優秀成果,特委任劉繼業爲考察團正團長,全權負責蒙古全境之考察。”
在劉繼業原本的計劃中,他将長期在江甯運作,将自己的班底和基礎持續鞏固、增強,等待清廷自掘墳墓後,全國各地革命成勢的時候起事,以江南爲根據地建立起一番功業來。
但是陸軍部忽然的一紙調令完全打亂了劉繼業的節奏;去蒙古十個月後,鬼知道結束後會被分配到哪裏、花費一年時間才幸苦搭建起來的班底是否就此打水漂……自己離開後文學社的領導權該怎麽辦……這麽多關鍵的事情,可能發生的嚴重後果,讓劉繼業心中陷入了沉思中!
端方和靳雲鵬對劉繼業吃驚的反應并不算很意外,畢竟是忽然被通知要前往千裏之外的邊疆,任誰咋一聽到也會震驚。
“若是沒有問題的話,就接下來吧。”靳雲鵬說完将調令硬塞入劉繼業手中。
劉繼業迫使自己冷靜下來,仔細思索後逐漸發現了折紙調令的蹊跷之處……這類任務,一般理應由陸軍部内部的參謀來負責,怎麽會遠赴江甯找一個毫不相關的野戰軍官來帶領?這不合情理啊!
如此疑慮,加上方才關于端方與靳雲鵬二人的疑問,讓劉繼業自覺似乎摸索到了這件事情發生的原因。
自己被選中絕不是偶然!!
沒想到袁世凱與端方居然有這麽深厚的交情!!
想通了這一點,劉繼業也就明白除非自己棄官辭職,不然怕是逃不過蒙古一行了。
“督憲大人,能否爲下官解惑?”既然端方在場,則必然是這一情況的知情者。劉繼業決定盡可能地獲得更多的情報,以方便自己做判斷。
端方撓了撓頭皮,考慮了一番,最後并未解釋,而是直接回答道:“這個……劉标統到北京報到的時候,就會知曉了。”
這樣也問不出個什麽,劉繼業已絕了從二人口中獲得情報的希望。
這邊靳雲鵬也不管劉繼業接受與否,直接說道:“請劉标統在三日之内将江甯軍務交割完畢,自行北上,望能在11月28日之前抵京。”
“等等,在下的繼任标統是誰?”
面對劉繼業的疑問,靳雲鵬從懷中口袋取出一張紙條,将上面的名字讀了出來:“接任第三十四标标統者,乃第三十四标副标統,張孝準。”
不愧是北洋袁世凱,真是什麽都準備好了,給自己沒有留下任何餘地啊……如此感歎着,劉繼業也隻有接受這一唯一選擇。
劉繼業心中郁悶又煩躁,卻不能表面露出。接下來的時間靳雲鵬基本上不再說話,主要是端方與劉繼業說着客套話。
莫約五分鍾後,端方便端起了桌上的茶杯,示意端茶送客了。
向端方告辭,劉繼業被下人帶離庭院,朝大門走去。
就在走過一個拐角的時候,迎面而來了一個低着頭的旗袍少女,正拿着一本書念念有詞。
下人見她走了過來急忙讓道,劉繼業于是也有樣學樣的靠在欄杆邊上,在她走過自己眼前的時候耳邊傳來了零碎法語單詞。他下意識打量了一下,少女的側臉似乎在哪裏見過……
少女低着頭念書沒有注意到兩人,直到走開了幾步,忽然有感,回過頭再看時,隻能看到一個高大的背影了。
這背影……給少女很熟悉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