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德會操被閱操大臣一緻提前叫停,南北兩軍返回駐地修整後,次日軍容整齊地再次來到了演習開始第一天時的場地上。
不過上次來是爲了演示環節,這一次,則是閱兵了。
三萬人的閱兵規模,至少到目前爲止無論中西都還未出現過、這次的彰德秋操也隻是将南北兩軍中挑選出精英一千二百人,組成了六個大隊列。無論是此次參與閱兵的官兵,還是觀操的來賓,都穿上了最華麗的禮服。
劉繼業依然站在觀操台的側面,這回位置被放在了第五排。不過仗着比大部分人高出一個頭以上的身高,觀看閱兵依然毫無問題,隻是身上沒穿過幾次的大禮服有些僵硬,很是不舒服。
在軍樂聲中,閱兵式開始,士兵們提着正步、數個隊列排成長隊沿會操場邊緣行走。經過觀操台時,領頭的軍官将指揮刀移到右下方,身後的士兵們立即齊刷刷轉過頭來向主席台的閱操大臣行注目禮。
按照後世國慶大閱兵的苛刻條件看,這次彰德會操閱兵式是既倉促又業餘;首先隊列士兵的身高就沒有調整,同一排裏身高左右士兵個子能差一個半頭,顯得隊列不齊整。其次,士兵的動作也并不是那麽協調,個别的還出現了同手同腳的失誤。至于正步,更是讓見慣了踢成一條線的劉繼業暗中搖頭。
然而就算是已浸淫閱兵數十年的日本,踢起正步來也好不到哪裏去,而成軍不到一年的第三十四标更是達不到這個标準……總的來說此次閱兵已非常接近世界列強的标準水平了,而這一點從觀操台上那些不停點頭的外賓便能看出。
站在劉繼業不遠處的兩個洋人正用英語交談着,其中記者模樣、個子高挑的中年男子操着澳大利亞口音道:“這次中國人的軍事演習實在出乎我的想象,跟拳亂時候亂七八糟的中古軍隊有了飛躍性的發展!如果這個政府能繼續它的軍事改革,那麽在不遠的未來中國将成爲遠東的一個強大的軍力。”
與這個記者的觀點類似,在場的大多數外國來賓都肯定了中國這幾年現代化、尤其是軍隊改革所取得的成果,并普遍看好中國未來‘新政’的發展。
另一名英國少校武官則似乎有别的看法:“嘿Morrison,你還真是中國迷啊!不過你别忘了,十年前這個國家在跟日本發生戰争前,也是有無數人看好它,以爲它能夠西化、現代化。但是你看,事實和預測往往是脫離的。據我所知,像這次演習的部隊,全中國也隻有那個袁大人手下的六個師而已、其他省份的所謂新式軍隊,遠遠不能和六個師比較,所以中國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莫理循搖了搖頭,餘光看到主席台上兩個日本軍官在朝下面的軍隊指指點點,想到這次會操南北兩軍的教官都是日本人,再聯想到日本對中國的大規模滲入,不由得擔心道:“格林費爾,不瞞你講,我最大的擔憂,還是我們‘可愛’的盟友日本啊……你不覺得跟沙皇掰過手腕後,他們在中國越來越明目張膽地侵犯帝國的勢力範圍了嗎?”
“是這樣,而且中國人所編練的新軍,大部分用的都是價格便宜的日本教官,把那些德國佬都逼得失業了!”
“更讓人擔心的,是指揮這些中國士兵的軍官,很多都是從日本留學回來的。而中國人的軍械購買,也不再從德國進口而是轉向了日本……帝國在長江流域有着重要的商業利益,長此下去恐怕會遭到我們亞洲盟友的侵犯。”
英國武官伸出腦袋觀察了一番主席台上的日本軍官,拍了拍莫理循的肩膀微笑道:“其實我們也不需要如此悲觀,隻要帝國的海軍控制着大海,無論哪個國家都要尊重帝國的勢力範圍和利益。就日本人的破海軍,在亞洲欺負俄國人還可以,卻根本不是我們皇家海軍的對手。”
“……”莫理循若有所思。
閱兵式結束了。
當天晚上劉繼業參加了由閱操大臣袁世凱在彰德府府邸舉辦的大型宴席,用以款待中外觀操者及兩軍将校。
中式的府邸、卻臨時裝飾成了西洋風格,晚宴的來賓中外皆有,而餐酒更是中西搭配;送上飯桌的菜肴添加了不少西洋元素、穿着馬甲到處行走的仆傭也端着擺有紅酒和白酒的瓶子。
依然身穿一身軍禮服,劉繼業在宴席當中被排到與其他相同級别的将校一起,桌子正對面便坐着史久光。
晚宴的主席桌上,鐵良坐在首席,同爲閱操大臣的袁世凱則在其左側,與身旁的兩江總督端方聊得很歡。兩人都屬于新政支持者,平日私交就很好,這次端方來彰德有大半原因是給袁世凱捧場。
鐵良笑眯眯地與身邊的人說話,不經意間看了看聽了端方一個笑話,正笑個不停的袁世凱。
雖然目光并未表露,但是内心裏鐵良對袁世凱愈發不滿了。
兩人本就是政敵,會操前不久才因爲官制改革的事情把官司打到了慈禧太後跟前,鐵良更是硬生生從袁世凱嘴邊上搶走了陸軍部尚書的位置。如此情形下,雖然兩人在秋操期間明面上都保持着克制,但暗地裏已經較量了數個回合。
然而政見不合隻是其次,真正讓鐵良不滿的,卻是袁世凱的實力!
北洋大臣兼直隸總督還不算什麽,關鍵是袁世凱手握六個鎮的精銳,擁有全中國最強武力!雖然鐵良已經盡全力将其拆分,但是從這次秋操中北軍将官的一舉一動來看,這些由袁世凱提拔起來的心腹依然聽命于對方,自己這個陸軍部還是個空架子。
鐵良屬于滿人當中的激進派,從來都認爲這天下應該是滿人的,與不少滿洲貴胄一般對太平天國以降漢族官僚的勢大深爲不滿。在他們看來,趁亂奪權的漢臣家奴遲早是要被趕下去,大清的支柱隻有可能是滿洲國族。然而從曾文正、李中堂開始,這些奪權的漢臣都手握着重兵,讓朝廷不敢輕舉妄動。及至袁世凱,更是掌握了全中國的全部精華武力!
這次彰德秋操更是表露出了袁世凱手中北洋六鎮的絕對優勢武力,讓鐵良在不滿的同時也愈發不安起來。
可歎老佛爺認不清這些漢臣的嘴臉,更可惡那些身爲滿人,卻吃裏扒外與漢臣勾結的敗類、如榮祿,如眼前與袁世凱打得火熱的端方!
袁世凱不除,大清難靖!
仿佛是感受到了鐵良的心思,袁世凱這邊忽然看了過來,面露微笑地舉起酒杯站了起來,向鐵良敬酒。
“此次秋操多虧尚書大人之操辦,袁某在此敬尚書大人一杯!”
鐵良不慌不亂地站起與之碰杯,謙遜地笑道:“哪裏哪裏!還是宮保勞苦功高!我應敬宮保才是啊!”
兩位閱操大臣都站了起來,在場衆人自然都紛紛起立。
坐在距離主桌不遠的劉繼業正在與身邊一個南軍管帶聊天,忽見袁世凱與鐵良的舉動,急忙随衆站起,看着兩人你推我讓的互相謙虛。不知兩人矛盾的劉繼業,還當真以爲二人關系不錯呢!
大家重新坐下,袁世凱與鐵良又聊了幾句,才轉身繼續與端方開懷暢談。聊着聊着,視線慢慢偏移到幾個副桌方向,其中袁世凱甚至對劉繼業的位置指指點點,令在旁的端方頻頻點頭……
在旁的鐵良隐約聽到一句‘将此人借來一用……’的話語。
被邀請參加此次晚宴的人數雖多,但都是有身份有官身的達官貴人,再加上有許多封疆大吏在場,自然不會肆無忌憚地喝酒亂來。宴席進展到晚上九點左右的時候,便在鐵良的提議下慢慢散去了。至于有相熟的在外面繼續玩,那就不歸任何人幹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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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是剛剛上任未久,長時間地離開崗位對于端方也不是一件好事。再加上與袁世凱該商量的事情都已商量過了,于是端方在會操結束後的第二天便急急忙忙地趕回江甯去。
第二天上午,劉繼業一行人便随兩江總督大人踏上了返回江蘇的行程。
隻是這次出行雖然讓劉繼業見識到了北洋軍的實力,但是卻未能找到機會接近端方。雖然有些遺憾,但世間本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況且有無端方的信任都無傷大局,該怎麽辦還是得怎麽辦……
一行人按遠路返還,但是官船剛剛進入山東境内,在岸邊停靠的時候,劉繼業等全體随員卻忽然被端方緊急召見。
匆匆趕到官驿樓下大廳,卻見端方手中拿着一張電報紙上下揮舞着,一臉焦急之色,正在對一個小吏大發雷霆!
“幹什麽吃的!!!三天前的電報居然今天才入我手!!耽誤了軍國大計,定讓楊蓮府嚴懲你們!!”
那個負責送來電報的小吏倒了八輩子黴運,明明是江甯那邊以爲端方還在河南所以發電給彰德,彰德花時間查明了端方行程後又轉發來山東才因此耽擱……然而這些理由小吏是不可能說出口的;他聽到眼前的二品大員要讓山東巡撫楊士骧來懲處自己時,吓得差點昏暈過去,此刻隻是跪在地上拼命磕頭求饒。
這邊劉繼業等人到了,端方見下邊的一幹僚屬抵達,用力平複自己的心情,握着電報紙的手卻依然微微發抖。他面色陰沉地朝衆人道:“江甯電報,湖南、江西交界之萍浏醴三地爆發大規模礦工暴亂,擅殺官府,恣擾地方!現匪勢猖獗,朝廷已令江西、湖南所部新舊兩軍出擊剿寇!”
在場所有人都一臉震驚。
隻有史久光與劉繼業神色夾雜着異樣;一個是居然真的來了!一個是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