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從睡夢中醒來的李虎子升了個懶腰,剛準備跳下床搶水洗漱,忽地覺得有些不對勁。他愣了半晌,把手伸入自己的枕頭下面……
軍舍内士兵所用的大部分物品都是軍隊發放的,私人物品很少,一般都是擺放在床鋪左右。而軍饷除了花掉之外,不少士兵都會将餘錢存到軍隊裏的儲蓄處。李虎子卻沒這麽做,他覺得錢在自己身上才是最穩妥的,一直将他存攢的十塊銀元放在枕頭下面的油布袋子裏面。
隻是如今卻空空如野。
油布袋子,及裏面的十個銀元全都不翼而飛了。
李虎子渾身都冒出冷汗,他一把掀飛被子和枕頭,焦急地找着他的錢。
旁邊戰友項童看到李虎子的樣子奇怪,詢問怎麽回事,李虎子大叫道:“我存饷沒得了!”
項童和其他與李虎子交好的士兵急忙過來幫助尋找,隻是翻遍了床鋪卻怎麽也找不到那個油布袋子。
地上地下又找了個遍,還是不見蹤影。
李虎子急得團團轉,他身着睡衣,光着一雙腳在自己床鋪周圍來回走動,差點被絆倒。
“虎子,地上涼先穿衣服吧!等長官來了彙報。”項童勸道。另一幫忙的人也搭聲道:“沒錯,這錢飛不了,一定就在舍裏頭,等長官到了一定能找到。”
喘着粗氣,額頭青筋暴露的李虎子卻根本沒有聽進去,隻是不斷地錘着自己的胸,如無頭蒼蠅一般到處遊走。
就在這茫無目的之時,餘光忽然望到一人,霎那間仿佛頓悟了什麽,猛地向對方沖了過去!
“周謂!還我錢來!!!”
正端着臉盆準備洗臉的周謂沒想到李虎子會朝自己沖來,吃了一驚一把扔翻了臉盆,水流滿地。他向後躲避,恐懼地大喊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沒拿你錢!”
李虎子哪裏會聽,他幾步就來到周謂身後,一把抓住對方的肩膀二話不說朝着對方胸口便是一個頭錘。
李虎子本就壯碩,幹苦力的時候練就的力氣入了軍後更是得到強化,遠不是身材單薄的混混周謂所能比。這一頭錘下去就聽見周謂慘叫一聲跌倒在地,李虎子随即撲上去對準周謂就是一頓胖揍。
幾拳下去周謂的臉頓時腫成了包子,這時李虎子抓着他的領子吼道:“還我錢來!!”
被打懵了的周謂此刻已是害怕至極,眼瞅着李虎子血紅的眼珠子仿佛要跳出來,惶恐地死命掙紮,同時哀嚎道:“救命啊!救命啊!!殺人啦!!!”
一開始李虎子沖的快,周圍人還沒反應過來,這時見周謂被打成了豬頭,急忙上來将二人掰開。好幾個士兵一起用力才把李虎子架開,他的好友項童急道:“虎子!軍法啊!!營裏頭不能打人啊!”
與已經急瘋了的李虎子不同,他們可是知道軍營裏頭嚴禁打架鬥毆,一旦發現最輕也是一個星期的禁閉,那是能把人逼瘋的感覺。
這邊周謂擺脫了李虎子,也被扶了起來,見對方已被控制住頓時恢複了些膽子,又感到渾身劇痛,頓時破口大罵道:“要死快哉!乃個小畢揚子,敢打老子!!”
事情鬧大了,很快就有人通報了正目廖元。待他趕到後,卻見被打成豬頭的周謂卻依然在破口大罵,而被好幾個人架住的李虎子說不過他隻能漲紅着臉喘氣,同時還不斷地想掙脫。
“成何體統!!!”廖元一聲大喝,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喋喋不休的周謂,猛力一推就将他推倒在地。轉身走向李虎子,又一拳打在對方的肚子上,一時清淨了不少。
這時廖元才拍手道:“先把這兩個人給我綁起來!”
士兵們不敢違背命令,隻得找了繩索将二人綁在了床腿上。這時廖元也從其他人口中了解到了情況。他雖然是出身舊軍,但加入第三十四标後也體會到了軍記的嚴厲,不敢有絲毫馬虎的地方。他首先蹲下身子向已經冷靜下來的李虎子詢問了一番,然後走到周謂面前厲聲道:“周謂!你偷是沒偷李虎的錢!?”
周謂将腦袋搖成花鼓一般,拼命喊冤道:“小人哪裏會拿這錢,分明是那個混蛋血口噴人!!!”
在後面的李虎子聽後怒聲道:“全隊就你一個小子缺錢,昨晚又是你來到我床鋪前,不是你還能有誰!?”
“你們兩個給我閉嘴!!!!”
吼完,廖元站起來大聲道:“錢是誰偷的,自然會弄清楚,但是你們打架鬥毆一事定是要上報的,等執法官到了再給你們定罪!”
被這麽一鬧,早上的晨訓就被耽擱了。沒過多久執法官方振武便帶着三名憲兵趕了過來,将李虎子和周謂都帶走問話去了,臨行前還特意将二人的所有物品全都拿走以做證物。
入了執法處,二人還是各執一詞絕不退讓,而周謂的行李被翻過之後,卻未發現任何油布袋子或是銀錢,這讓李虎子頗爲被動。
另一方面,方振武在帶走二人之前,自然吩咐人去轉告了第二營管帶林述慶。恰好其時林述慶在向劉繼業彙報文化課的成果,劉繼業聽聞這個事情後頗爲重視,拉着林述慶親自來到了執法處巡視,一進門便聽到方振武的聲音:“實話實說,你還有何證據證明是這周謂偷了你錢财?”
李虎子垂着腦袋沮喪道:“……沒……沒有。”
“毫無證據,卻肆意挑起鬥毆,按軍律罪加一等……”方振武冷冷地準備說出判決,卻聽從門中進來的劉繼業道:“且慢。”
一見标統到,屋内的所有人都起立敬禮,隻有被綁着的兩個人動彈不得,但是眼神中卻都透着驚訝,沒有想到會在這裏見到标統。
與昨天晚上平易近人的标統不同,在辦公事的時候劉繼業從來都一闆一眼,嚴肅對待。
劉繼業回禮後不客氣地找了個椅子坐下,直視方振武道:“方參謀,請将經過叙述一遍。”
雖然面對的是一标之長,方振武卻面不改色,依然是用聲調偏冷的語氣将事情經過解釋了一番。
“原來如此……”劉繼業聽完後沉思了片刻,然後望向周謂問道:“那麽周謂,你可有偷錢?”
“沒有沒有,真的沒有!”
“你可有向李某人借錢?”
“呃……”周謂頓了片刻,似乎是不知如何回答,劉繼業一看他遲疑立時大喝道:“說!!”
“有的有的!小人前些陣子手頭緊缺,不過那個混……李虎卻沒肯借給小人。”
“手頭緊?你一個月四元的饷銀跑哪裏去了?”
“這……”周謂緊張地滿頭大汗,他自知溜出去賭錢是違紀的,自然是不敢說實話,正想着說辭的時候,李虎子卻大喊道:“标統大人,我知道!這周謂是溜出去賭博輸光了錢的!”
“胡說!你才賭博!”周謂下意識地反駁,冷不防看到劉繼業玩味地眼神,一時說不出話來。
“賭博啊……”劉繼業身子朝後靠了靠,扭頭問方振武道:“此人身上、行李有搜出什麽可疑的東西嗎?”
“沒有。”
“這樣啊……”劉繼業站起來,指着被綁着的二人道:“帶他們一起去軍舍裏看看。”
于是憲兵們押着二人,林述慶找來廖元帶路,加上方振武總共九人很快就來到了第二營第四隊的軍舍。先是來到李虎子的床鋪前,由李虎子指證油布袋子從枕頭下面不翼而飛,接着又來到不遠處距離三個床位的周謂下鋪前。
“把被褥全部拿掉。”劉繼業一聲令下,兩個憲兵上前将床上的全部物品都扔至地上,連床單也不放過。
劉繼業親自檢查了一遍這座木床,确認沒有暗間或夾層,轉而看向周謂,見其故作鎮定,心生一計。
“給我把上鋪搜一遍。”劉繼業在說話的同時,仔細觀察着周謂的表情,見其無所謂的樣子,立即改口道:“等下,給我檢查地面。”
見周謂依然表情正常,劉繼業等憲兵仔細檢查了地面後,忽然大步走到周謂面前,出其不意地大喝一聲:“錢藏在被子裏是嗎!?”
被吓了一大跳的周謂瞳孔微張,向後退了半步,說不出話來。
已知曉答案的劉繼業不再理會此人,他命令憲兵将被子拿過來,仔細檢查發現沒有可疑之處,忽然拔出腰間長刀,直接刺入被子中。
‘撲哧’一聲刀穿棉布,劉繼業收回刀雙手握住洞口狠拉,一下子便将被子撕成兩半。
“搜!”
此時周謂已是面色入土,嘴巴抖抖索索欲言又止,豆大的汗珠不停從鬓角落下。
不多會兒,一個憲兵便從一團棉布中找到了一個小油布袋子,大聲道:“報告長官,發現可疑之物!”
劉繼業接過袋子打開一看,果然是十枚銀币。
再也不看癱倒在地上的周謂,劉繼業将裝滿錢币的袋子扔給方振武,道:“方參謀,請日後多多上心,不可放走一個犯人也不得冤枉一個好人。”
方振武冰冷的臉上難得多了些羞愧的紅潤,他微垂腦袋,低聲道:“下官沒有盡到職責,請标統長官責罰。”
“軍法中可有針對執法官誤判案情的條款?”
“沒有!”方振武面色略顯猙獰,頓了頓,随即道:“雖然沒有此條款,但……下官确實有所失誤,險些冤枉……因此無論如何,還是希望标統長官責罰!”
劉繼業心中對方振武的反應有些意外;雖然知道此人一直性格耿直,一絲不苟,但是卻沒想到如此地較真!這樣的人,實在是軍法官的絕佳人選!
想到這裏,劉繼業故作沉思狀,思索片刻後,說道:“雖然軍法沒有直接表明,但……軍法之精神在于公正、公平!而執法官之職責理應從事件中用缜密的邏輯和分析得出最爲公平公正的結論。因此方參謀之失誤可視作失職……方參謀,軍法中軍官失職如何判決?”
“罰俸一個月、禁閉三天,通報批評!”
劉繼業看了抿着嘴的方振武一眼,道:“你既然是執法官,便按照軍法執行吧。”
“遵命!!!”方振武大聲回答,一臉理所應當的表情。
那就請執法官宣判吧!
方振武重重咳了一聲,向在場所有人宣示道:“列兵周謂偷竊袍澤錢财,參與賭博,按軍律杖三十、禁閉十天,沒收全部财産後予以除名。”
“列兵李虎挑起打鬥,目無軍律,按軍律禁閉十天,通報全軍。”
“執法官方振武審案疏忽,按軍律禁閉三天,罰俸一月,通報全軍……”
劉繼業向一旁的林述慶吩咐将禁閉的事由告知張孝準和丁鴻飛,然後便要求憲兵将之帶走了。
絕望的周謂隻是癱坐在地上,喃喃自語完了完了。
劉繼業走到方振武旁邊,在其耳邊小聲道:“這個周謂能夠數次溜出去賭錢不被發現,可見是個兵痞……我們第三十四标曆來是不要這等兵痞的,查查看此人是否與标内人員有關系……若有,必須嚴懲不貸!”
頓了頓,劉繼業又補充道:“我新軍之所以有别于舊軍,被視作國之棟梁、其中之關鍵在于軍法和紀律!軍紀不整,則軍令不暢、軍隊荒廢……負責軍紀一事之執法官,實在是我第三十四标最最重要的職務!我知方參謀處事公允,不偏不倚地嚴格執行軍法……我第三十四标的未來,就拜托方參謀了!”
見劉繼業如此重視自己的工作,方振武也有些感動,有種士爲知己者死的沖動。他‘啪’的一個立正敬禮,臉上難得地露出了波動:“振武必不負标統之信任!”
“你辦事,我放心。”劉繼業笑着拍拍其肩膀。
幾個憲兵拉起癱坐在地上的周謂,又架起李虎子準備執行懲罰。
李虎子雖然心有不服,但看到連執法官都甘願受罰了,他也就認了這個罰,一言不發地跟着士兵去服禁閉了。
而方振武看向帶着憲兵離去的劉繼業,冰冷的雙眼中難得露出了激動的神情,敬佩和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