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劉繼業的辦公室裏兩個昔日同學好好地叙舊了一番,聊起當初在東京的學生生活、以及畢業分開後的處境,不禁有些唏噓一晃一年多的時間過去了。
閑聊了莫約半個鍾頭,直到屋内的挂鍾指向一點的位置,屋外傳來銅鈴聲,劉繼業這才拍手道:“好了,差不多到午飯的時候,閏農與我一并去就餐吧,也讓第三十四标的軍官們見見标副。”
一切都是草創,暫編第三十四标内所有職位都是臨時的,就連标統劉繼業腦袋上也挂着‘暫編’的頭銜。到目前爲止,尚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軍官沒有就位,因此全标的二把手标副直到成軍兩個月後才出現也就沒什麽好奇怪的了。
外面的雨勢依然很大,因此出了辦公大樓,兩人各自撐起一把油傘,勉強能遮住雨水。
操場處軍官們正在指揮着士兵集合,準備入食堂用餐。經過軍法的威懾、以及劉繼業抛出能夠改變未來的誘惑,這些新兵已經産生了些許紀律性,此刻按照各隊排列的方陣也有模有樣了。
當然,終歸會有一些刺頭挑事,凡是不老實的要麽被毫不客氣地軍棍伺候、要麽痛打一頓後直接扒光衣服扔出軍營。看到軍爺們毫不留情,留下的大部分新兵自然更加畏懼軍法了。
在第三十四标中,雖然不如舊軍那般,但上下等級也是森嚴的很。就如食堂便分成士兵區、士官區、以及軍官區。若是坐錯了位置,士兵要挨軍棍,士官要關禁閉的。
劉繼業與張孝準從軍官區專門步入相對簡陋的食堂,收起雨傘時半邊褲子已經濕透了。食堂内已有零零散散一些不需站在操場上操練新兵的參謀在進食,看到标統後紛紛站起來敬禮。
劉繼業揮手示意他們坐下,帶着張孝準走到飯桌前,指着桌上熱騰騰的飯菜道:“每天上午一點開飯,二點收飯,每個人吃飯時間不得超過三十分鍾,你我也不得例外。軍官嘛,中午四菜一湯、兩葷兩素。晚上五菜一湯,三葷兩素。士官稍差,每頓也能有一葷兩素。而士兵就沒那麽好運了,在通過考核之前,兩餐都是野菜、腌菜配糠糧,僅供填飽肚子而已。”
“不過通過考核後,成爲新兵,便能享受與士官一樣的待遇,可以坐到士官區進餐了。”
張孝準再次佩服地伸出大拇指:“果然還是文鹿你善于操控軍心啊!一路走來,我所看到的士卒無不嚴守軍記,操練賣力啊。”
劉繼業卻是笑笑,把目光移向一旁的幾個軍官,朗聲道:“若無一幹良才助我,也不可能有今日之舉啊。”
軍官們分忙站起來道不好意思,這時劉繼業便順勢介紹道:“諸君,我旁邊這位便是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工兵科畢業的高材生,我暫編第三十四标标副,張孝準、閏農兄。”
聽到标統旁的圓臉大胡子原來是新任的标副,軍官們急忙敬禮,并且一一報上自家名号。
客套一番後,劉繼業一拍手,招呼大家先吃飯。于是衆人圍坐在飯菜周圍吃起來,不過礙于正副長官都在,沒人敢不顧形象地放肆吃食。
此時安排好士兵的軍官們陸陸續續走了進來,一個兩個都如落湯雞一般,濕透的軍服緊緊黏在身上,狼狽的很。如此景象,惹得張孝準對劉繼業治軍的本事佩服不已。他卻不知劉繼業已經因爲玩忽職守、三心二意、違反軍記等原因直接除名了兩名軍官和五名士官;這些人不光被要求滾蛋,再沒收一切發放的物品,劉繼業更是很絕情地就每人情況寫了一封千字長的信,在信中将這些人臭罵一頓、直指所犯過錯和品行問題,讓人抄寫一份後分别派送江蘇陸軍衙門、以及北京的中央陸軍衙門。
如此這些人出了第三十四标後前途基本上也算半毀了。
一如折服士兵的方法,劉繼業在使出如此激烈手段後,對于肯用心賣力的軍官,也是大加籠絡。不光日常與之親近不擺架子,還直言等年後若是第三十四标情況滿意,軍官們都能拿到一份厚厚的賞錢。
恩威并施之下,第三十四标上下賣力,也就不出意外了。
情景轉回狼狽不堪的軍官們,他們進了食堂後便迫不及待地坐到飯桌前,饑腸難耐聞到飯菜香味早已按耐不住,上來便大快朵頤起來。
這邊劉繼業隻是在與同桌的參謀和張孝準聊天,一邊向自己的副手繼續介紹第三十四标的狀況。等他看到軍官們到的差不多了,都在奮力扒飯的時候,他這才站起身來,大聲道:“諸君請停下手中碗筷!”
軍官區内所有人都停下來,望向劉繼業。
“我們暫編第三十四标的标副新上任,大家夥就借機打個招呼吧!彼此之間先熟絡一下!”
張孝準有些舉無所措,食堂内七八十個軍官齊齊望向他,讓畢業後從未領過兵的他緊張不已。也不多想,慌忙地首先敬禮後大聲道:“在下張孝準,字閏農,添爲暫編第三十四标标副,還請諸君多多指教!”
“好久不見了!閏農!”一個非常年輕的軍官忽地站起身來,笑嘻嘻地走了過來,一把抓住張孝準的手。
此人自然是已經先一步任職的王光照,兩人都曾是東京青軍會的同志,自然很是熟悉。
“久違了,允亮!”
有王光照帶頭,接下來軍官們紛紛站起來向張孝準介紹自己。
“下官是暫編第三十四标一等參謀、執法官,方振武。”
“在下是本标正參謀官,丁鴻飛,還請閏農兄多多指教。”一個長相偏瘦的青年不卑不亢地敬了一個軍禮,兩人雖是同學,卻已是上下級身份。對于一向恪守職責、不拘言笑的丁鴻飛而言,首先就是敬禮。
新軍制度,一标之首爲标統、其次爲标副、再次爲正參謀官。身爲第三十四标内的三号人物,又是劉繼業當初在日本的同學,一直參與籌建過程,丁鴻飛實質上一直充當着劉繼業之外的二号人物,再加上嚴謹又嚴肅的性格,已經在标内豎立起一定威信,而且也頗得劉繼業的信任,将不少事務都交由其處理。
其他軍官卻沒有丁鴻飛的底氣,不管心中對這個新來的标副再怎麽不以爲意,但受軍記影響,表面上還是得做出恭恭敬敬的樣子出來。
“下官是副參謀官祁匡訓,見過閏農兄!”一個戴着眼鏡的年輕軍官臉上挂着些許笑意;正是張孝準和劉繼業在東京陸軍士官學校的同學祁匡訓。他與張孝準當初雖無太多交際,但畢竟也是熟人,祁匡訓也不像丁鴻飛那樣刻闆,因此打招呼并不冷淡。
“下官是一等參謀,兼軍械官劉之潔。”
“下官是二等參謀吳忠信!”
“職下是二等參謀李明昆。”
“下官是二等參謀、書記官,文奇。”
“下官是第一隊隊官,王啓明”
“屬下是第二營管帶,林述慶,還請多多指教。”
“下官是第三營管帶,關啓平,今遇标副不勝榮幸!”
“下……下官是第一營第三隊第九棚正目,俞嘉卿。”
在場的軍官們一一介紹過去,花了大約五、六分鍾的時間才算完畢,也不知張孝準能記住幾個。
等最後一人報完名号後,劉繼業才重新開口道:“好了諸君,張标副遠從滿洲過來,車馬疲勞,就先安心用餐吧。等以後大家相處後,再好好熟絡熟絡。”
軍官們這才紛紛坐下,繼續吃飯聊天起來。王光照與張孝準又多聊了幾句,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用過餐後,劉繼業向張孝準道了聲歉,言及自己要進城拜見徐紹祯統制,彙報情況,暫時隻能失陪雲雲。把張孝準交給一等參謀方振武後,匆匆用過飯便起身離開食堂,不管外面的傾盆大雨,走出軍營内的馬廄處,牽出自己的坐騎,一匹不久前新買的東洋大馬。
翻身上馬,輕輕撫摸了一下馬嘴,馬兒打了個響鼻。此時已有兩名親随小跑出來,騎上馬廄内明顯矮了一頭的蒙古馬。
驅馬離開兵營不久三人身上便已濕透,不過早已經受過各種磨練的劉繼業毫不在意,看清了方向後朝江甯城中的江蘇督練公所官署遠去。
劉繼業離開後,飯堂内吳忠信将吃空的盤子拿走交給炊事兵,與另一名軍官關啓平并肩走出食堂。
“文泰(關啓平),當初标統考了你什麽?”有些自來熟,性格不錯的吳忠信見二人都要去司令部,是同路,于是主動找話。
關啓平看了一眼吳忠信,臉上擠出了個笑容,甕聲道:“也沒啥,除了問了些行軍、布營的知識,還問了些國家、民族啥的……”
“國家、民族……”吳忠信心中默念了兩句,邊走邊道:“标統考我的時候,問我德國爲何能先勝丹麥、再破奧地利、最後擊破歐陸霸主法蘭西。”
“你是如何作答的?”關啓平聲音懶懶的。
“我說……因爲德意志在俾斯麥之帶領下,統一了國家實力,激起德意志民族之鬥志,舉國團結所以才能勝利。”
“回答的不錯啊。”
吳忠信點了點頭,轉而有些神秘地小聲道:“不過與我同學之人卻沒有被通過……我倆後來對了答案,發現軍事問題他都通過了,就是在剛剛那道題上與我答的不一樣……”
“什麽不一樣?”如果一開始關啓平問句中帶着敷衍,此刻卻真有興趣起來。
“他回答的是,德意志所以強大,是因爲有明君明臣……”
就算是平日大大咧咧的關啓平,也能在兩個不同答案的最後結果中嗅出某種異樣的感覺出來。
“咱們的标統絕非尋常人!”吳忠信不自覺地在語氣中帶了點敬畏。
關啓平點頭附和道:“确實!咱們這三十四标被标統弄得井井有條,一切都有軍紀可循……那個方振武,也是個鐵面無私的人……别人我管不着,我自己倒是蠻喜歡這種規規矩矩的感覺。”
“丁正參謀官也是對事不對人,訓練安排、時辰調度都弄得一闆一眼的,我們在标裏隻要一切跟着規矩走就吃不了虧、可千萬别像一開始那幾個蠢蛋,犯了軍紀,前程都給毀了!”吳忠信說完,看了看操場上吃完飯後重新排列繼續站軍姿的士兵,感歎道:“才一個月出頭,這群新兵就已經有了點強軍的樣子了。”
“别的不說,咱們這标統賞罰分明這點,确實有點李衛公的意思。”
關啓平補充了一句道:“今天才來的這個标副也不賴,性格蠻好的、對了,标裏頭的二營林述慶也是個熱心腸……”
兩名軍官一邊聊着軍隊裏的事項一邊朝司令部走着,此時吳忠信餘光看到一個軍官快速接近不遠處司令部門口的王光照,手上拿了一本小冊子上了台階來到跟前低聲說話,似乎是在請教什麽,态度很恭敬。
“那個不是徐立由嘛!”關啓平認出了來者,臉上冷笑之意一抹而去道:“第三隊隊官,整天圍着那王光照轉。”
吳忠信看了過去,知道關啓平與王光照兩個管帶之間有點不對付,低聲道:“這王光照與标統是同學又是同鄉,而且也是跟着标統進的第三十四标,十準是标統的心腹……容我勸一句,文泰你還是與他處好關系罷。”
關啓平臉上露出了不耐煩的表情道:“我就是看他不慣、啥也不懂的娃娃,憑什麽一來就是管帶?标統是上過日俄戰場、見過血的,這我認了。但是他毛都沒長齊……哼!”
完了,見吳忠信臉上有點難看,還是客氣地補充道:“多謝禮卿提醒,反正我與他井水不犯河水罷了。”
“如此自然是最好了……”
吳忠信悄悄打量了一眼嘴裏不知道在嘟囔啥的關啓平,覺得自己還是應該跟王光照更親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