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劉繼業,拜見大人!”
深秋時節,樹葉泛黃、涼爽的空氣難得卷入江甯,如此環境中,心情難免不會變得秋高氣爽。
江蘇督練公所官署内,一名穿着沒有肩章的陸軍軍服的高大青年除去軍帽,畢恭畢敬地向官廳内主座上的四十餘歲、身材短矮、有些龅牙,身着新式軍服的新軍将領拜下。
主座之人安然受了劉繼業的大禮,神色并無居傲,完了頗爲客客氣氣道:“免禮、免禮,文鹿還請起身。”
等劉繼業重新站起,此人仔細打量了一番,捏着唇邊的山羊胡,露出滿意的笑容:“前些時候聽張師爺說,力擒沙俄寇首、我大清難得的軍事人才、留日高才生便在我江甯,今日一見果然一表人才!”
“徐大人謬贊了,學生不敢當。”
此人名叫徐紹桢,字固卿,廣東番禺人,甲午科舉人,當前的職位是蘇松鎮總兵,因爲一直熱心籌辦新式軍隊、加上機緣巧合下,被新任兩江總督周馥所器重,已被任命爲即将成立的新建陸軍第九鎮統制。徐紹桢性情溫和、思想開明,大力倡導學習西方,對劉繼業恭敬有禮的态度很是滿意。
清廷自簽訂《辛醜條約》後,便決心推行新政,進行軍事改革。光緒二十九年十月成立總理練兵處,并令各省成立督練公所,負責訓練新軍;并且裁減原有的舊軍(防軍、練軍、綠營),剩下的精選若幹營爲常備、後備軍及巡警營(即憲兵)。
去年,日俄戰争正打得火熱的時候。時任兩江總督魏光焘籌備招募江南武威新軍,并請在江甯先練一鎮新軍,然而北京新成立、負責一切新建陸軍事務的練兵處未同意。
1905年二月時,袁世凱等奏請統一全國新軍番号,提出“以陸軍編号通國一貫,脈絡相連”,并呈請将“所有常備軍各鎮拟即一律改爲陸軍各鎮,以符名實而遵定制”。同年七月,署兩江總督周馥奏拟在江甯先練新軍一鎮,建議拟名爲“暫編南洋陸軍第九鎮,步隊名爲暫編第十七、十八協,第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标,馬炮工程辎重各隊補足後名爲暫編馬隊炮隊第九标,工程隊辎重隊第九營”。此項奏章終被練兵處核議照準,并予“暫編陸軍第九鎮”番号。
不過雖然軍隊的番号下來了,但是人員、兵器、場地都還在籌備中,甚至連架子也沒有搭好。同時,也急缺現代軍隊所必需的大量接受過現代化軍事教育的軍官。
徐紹桢向劉繼業詢問了一番對方的出身、在日本的學曆、以及滿洲戰場上的一些事迹後,很贊賞地鼓勵道:“文鹿年紀輕輕,卻已學業有成、又得戰火錘煉,他日必爲棟梁之材也!”
稱呼上的變化被劉繼業察覺,知道這位自己未來的頂頭上司對自己還算滿意,放下心來。
“我們第九鎮草創未久,正是需要你這樣的人才!聽張師爺說,北京的兵部、江西陸軍小學都招你前去赴職,被你拒絕了?”
自從劉繼業回到江甯後,确實受到了幾封邀請;作爲當前中國各地都極缺的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畢業的軍事人才、加上在日俄戰争中有了點名氣,受到如此待遇也就不足爲怪了。因此,劉繼業點頭答道:“學生确實得到不少大人的厚愛,但無奈故土難舍,學生已遠離家鄉三載,隻願能随時盡孝于父母身邊、暫時不願再背井離鄉了。”
徐紹桢認同地點了點頭:“念鄉之情人皆有之,難得你還兼有孝心。子曰:父母在、不遠行,在這大變之世中,已是難得了!”
或許是因爲對劉繼業很滿意,徐紹桢難得地請尚且是白身一個的對方入座,叫來茶水,如同長輩問候一般随意說話。此舉讓劉繼業并無意外;雖然他事先做足了功課,知道這徐紹桢是開明人物、甚至可以說是屬于可争取的潛在革命者。此刻與徐紹桢交談,其無論從态度、談吐還是思想來看,都有進步的地方,可謂清廷内的新派人士。這樣人,非常适合當自己的上司……于是劉繼業也投其所好,将不少新式觀點、知識等一一抛出來,惹得對方頻頻稱贊。
聊到兵制時,劉繼業引經據典地曆數中國曆史上各個兵制的得失、更兼以西方各列強軍隊作爲比較,尤其是募兵制的英國陸軍與征兵制的法國、德國陸軍對比,更是讓徐紹桢大開眼見,待其說完便鼓掌笑道:“文鹿所言極是!于國家而言,募兵隻可爲一時之需,征兵制方爲可用于千秋之舉。”
原本含有面試成分在裏面的見面,此刻已不知不覺演變成兩人的聊天,而且徐紹桢越聊越來勁,内心在驚歎劉繼業年紀輕輕就有如此見地的同時,也愈發贊賞。直到茶水涼透了,徐紹桢才驚覺兩人已經聊了一個多時辰。
“啊呀,你看我,聊的盡興、忘乎所以,都忘了時間了。”略帶歉意地笑了笑,徐紹桢這才輕咳兩聲,仔細琢磨了一番措辭後,正聲道:“第九鎮方建,正是需要文鹿這般人才的時候!方才一番考核,本官已知道文鹿你是精通征兵制利害之才!然而征兵制乃我大清所未有,如今方一施行缺乏兵員……若文鹿你能征得二千新兵,我便願以第三十四标标統、正參領軍銜與你,還望文鹿莫要拒絕啊!”
清末軍制,标相當于團,編制在二千人左右。同時爲了矯正曆代以來重文輕武的習俗,清廷從一開始就給予新軍軍官極高的待遇。就拿标統(團長)而言,其對應的軍銜正參領(相當于上校)等同正三品,格同一省之按察使!而協統領(旅長)的地位更是從書面上與巡撫、布政使相當!
劉繼業一個區區二十歲、不過在日本留學了兩年的白身青年,一舉抓住了好時機,一下子便成了三品大員、一個很多混迹官場半輩子都遙望不可及的地位。這足以解釋爲何清末的中國人爲何如此熱衷于留洋、以及爲何會出現小規模的從軍潮。
當然,能夠被拔升,一方面是因得到徐紹桢的賞識、二來确實是遇到了清廷急需軍事人才的好時機,三來也是因爲第九鎮草創緊缺各種軍官人才,而身爲陸士畢業生、又真槍實彈上過滿洲戰場、還揚名于日本的劉繼業可謂各方面都符合要求。如此,再加上銀彈攻勢,才是二十歲青年就成爲正參領的原因。
如此機會難得,劉繼業自然不可能拒絕。雖然要求征得二千兵員,而且要符合清廷頒布的新軍募征标準;即士兵必須識字、軍官必須通文章,但是深知中國情況的他有自信能毫無困難地完成這個任務。要知道最難招的軍官他可是由一大把同學,而士兵也不是問題;隻要有口飯吃,在這個遠遠談不上盛世的年代自然有無數人擠破頭皮都要進來……隻需要進行嚴格篩選從中挑出精銳。
劉繼業立時站起身來,也不推辭,向徐紹桢敬了個軍禮,大聲道:“下官留學東瀛,學習兵事,本就欲投身戎旅,報國盡忠。日俄戰争中,交戰雙方不顧我中國主權、在中國之神聖領土互相厮殺、給中國之民衆造成無數苦難,傷亡和損失……此誠因國家武備虛弱也!今下官蒙徐統制禮遇厚愛,又怎能辭卻?二千兵員必能征得,請大人在此受下官一禮!”
這回,徐紹桢一臉正色地回了一個軍禮。
又交代了一些關鍵性軍務,同時定下了上差的時間,徐紹桢一反常理的親自把劉繼業送出官署,對其重視可見一斑。
出了官衙,自己的軍職終于有了着落,眼見着向計劃又邁近了關鍵一步,劉繼業頓覺心情舒暢無比,恨不得高歌一曲。
回到江甯的這段時間裏,劉繼業把首要的精力投入在陪伴家人當中,與親人長期的分别帶來的思念和愧疚随之慢慢淡去。這一期間,劉繼業基本上每日便是與父母親團聚、與青子恩愛、與弟弟妹妹友善,似乎是趁有時間準備把落下的時間補回來。
此次拜見徐紹桢,背後自然有白銀來開路;首先由父親牽頭,拜訪了兩江總督府内紅人,張師爺并送上了八千兩銀子的打點,再加上自己确實各方面都頗爲出色,才換來了這次會見,以及最終第三十四标标統的職務。
當然,理論上是掌握二千餘人的标統,但劉繼業手下一個兵、一個将也沒有,一切都需要劉繼業自己從頭開始。不過這一點正中其下懷,可以讓他放心大膽地把這隻部隊從一開始就烙上他劉繼業的烙印。
正好可以光明正大地篩選部隊的成分,使之盡可能地符合推行國家主義之需求。
自己在東京所做的一切準備,都将派上用場了!
劉繼業在街上叫上一輛東洋車,上車剛準備說出比他先一步抵達江甯的王光亮的府邸時,忽然腦海中想起一個人來。權衡一番,似乎還是應該先見此人,于是向車夫說道:“去三江師範學校。”
東洋車緩緩朝另一個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