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來到清廷公使館,一棟懸挂着黃龍旗的小洋房前,向門口執勤的役員說明目的後,被對方送入了館中。
館内樓梯口處,四、五名穿着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無肩章軍服的中國留學生,正在與一名留着長辮子的中等身材官員激烈讨論着。其中一人恰巧此時望向門口,注意到身着中尉軍服的劉繼業時,思及對方可能是個有身份的人、心想或者願意幫助他們這些晚輩士官生,便擠開同伴走了過來,向劉繼業行了一個不倫不類的軍禮後才出聲道:“前輩你好!在下是陸士五期清國留學生周承炎,因公使館處置不公與同學在此申訴,還請前輩一評公道。”
劉繼業停下腳步,迅速打量了一番眼前少年,剛毅的面部輪廓和堅定的眼神。在他身後,原本還在争吵的兩方都看向自己,雖然不願多生事端,但聽一聽倒也無妨。
“承炎請講。”
周承炎清了清嗓子,振振有詞道:“我等士官生本是因忠心爲國,痛感江河日下而決心學習軍事報效國家,來到日本後也一直努力學習,從不曾有所懈怠,也不曾作出有辱國門之事來!怎料最近公使館忽然以莫須有之名義将我等之一同學開除學籍,勒令回國!!此事極爲不公,在下憤慨至極,因此率領同樣不滿之同學來此抗議!”
那個被包圍的官員這時急忙來到劉繼業面前,氣急敗壞道:“哪裏是什麽莫須有了!這個學生時常出入逆黨團體,與大寇黃興等人都有往來,還有,還有多次在留學生界鼓吹大賊孫文的叛逆言論,實在是欺君罔上,不忠不孝!如此人,僅僅是除名還是處置輕了呢!”
果然是革命者與清政府的沖突啊。
也幸虧自己當初留學時小心謹慎,交好的也多是同學、沒有過多與‘逆黨團體’交集,沒有被清廷公使館所注意。
雖然身爲革命者的劉繼業本人偏向這些士官生,但是此刻卻正好是他要辦理回國赴職手續的時候,還需要公使館多說好話呢,自然是不願意因爲卷入不關己的事情而造成什麽變數。于是,他隻能非常平靜地回答道:“公使館自然有權力以公允、令人信服的方法去處理留學生,乃是國家主權的表現,這一點首先必須承認。因此,你們二方争論中心,便在于方法究竟合理否、合适否、公允否?”
“在下非知情者,更不是有權力幹涉其中之人,所以此事恕我先辭了。”
說完,劉繼業向幾個學生和官員示意後,不顧周承炎失望的眼神,大步離開了這一是非之處。
來到相關部門報上名、遞交過材料并順便塞了幾張鈔票後,公使館官員态度頓時變得頗爲客氣,不停地說着‘久仰大名’的話語。
在粗略檢查過文件後,對方很快就辦好了手續,蓋章證明劉某人在日本期間奉公守己,忠君愛國,無任何不良記錄雲雲,建議國内可酌量重用之。三下兩下的就辦好了回國的手續,隻要劉繼業拿着陸士畢業證、公使館證明、滿洲作戰服役證去便已有資格回國被聘任爲新軍軍官了。
本就在日本小心低調、劉繼業的一舉一動并沒有引起公使館的注意。
距離自己的目标又更近了一步,走出公使館的劉繼業如此想到。
等他出來時已看不到方才争執的衆人,不過他也沒有在意這個小插曲。眼看下午一點鍾天色還亮,想着還有些時間,便找到一個在街上巡邏的巡警,問明了方向後朝周左最近的火車站走去。
劉繼業在滿洲運用各種手段弄到了價值五十多萬兩銀子的财産,其中最大一筆是面值五十萬日元的軍用手票,需要到橫濱正金銀行去折換成正式貨币。雖然橫濱正金銀行在東京各處都設立了分部,但是出于某種考慮,劉繼業還是決定前往其位于神奈川西邊的總部;哪怕因此要多坐将近兩個小時的電車也不足惜。
在火車站買了些小吃的,坐在火車上就着水啃着幹癟的飯團,味道雖不敢恭維但是卻比滿洲時充饑的硬餅子要好上不少。
算來,自己離開滿洲也不到一個星期而已……望着電車窗外一副和平的景象,劉繼業腦海中仿佛又回到了你死我活的滿洲大地;被自己槍殺的竹島中尉、被自己一槍爆頭,腦漿四濺的俄軍軍官、已經腐爛成屍水,散發令人作惡腥臭味的俄軍上尉屍體、被上司刺死,倒在自己面前的前教官木村有階和金川正男、還有無數被胡子虐殺的俄國平民以及中國老百姓……最後,畫面定格在死不瞑目的王國财臉上。
奇怪的是自己對王國财的印象就隻剩下他那滿嘴黃牙,甚至已經記不起這人的長相和聲音了。這個與自己一起相處了許久,曾把自己當作夥伴的、那個被貪念和****所主宰最終與其他胡子一起被自己所毒害的胡子頭目,仿佛消失在記憶的深海中一般,再也找尋不到。
原本以爲這麽多令自己印象深刻的人和事,自己應該永遠都無法忘卻的,可是卻出奇地将一些人這麽不覺地遺忘了。
戰争的經曆給自己的心靈和肉體所帶來的印記非常清晰,将自己改變成一個兩年前的自己永遠無法想象的人,但是經曆過程中參雜的記憶卻已模糊了。
不知道這究竟意味着什麽,也不知道這到底好不好,但是或許放下那段沉重的心靈包袱,自己才能向着心中的野心往前繼續攀爬吧;直到抵達山頂、或者跌入深淵。
電車抵達神奈川時已經是下午時分;相比起神奈川東部的橫濱,西邊沒有遭受炮火波及因此狀态好一些,而且由于橫濱港被破壞後、反而使得西邊的港口區得到了發展契機。下了車後劉繼業來到這個海港城市,與東京相比更爲西化,港口滿滿都是挂着各色國旗的船隻,街道兩旁西洋建築下的路人也多是黃頭發白皮膚的洋人。
這座城市劉繼業并不熟悉,他幹脆上了一輛東洋車,由着車夫穿過大街小巷将他帶入橫濱正金銀行總部大樓門口。
下了車,劉繼業稍微整理了一番身上的軍裝,然後才步上台階,進入銀行大門。
半個小時後,懷揣着一疊美元鈔票以及可在世界各地橫濱正金銀行兌現的美金支票,劉繼業走出了大門。五十萬日元的軍用手票被他全部兌換成了美元支票和大概一千美元左右的現金,扣除手續費後,共計十七萬美元巨款。雖然橫濱正金銀行在上海有分部,但因爲劉繼業并沒有賬戶因此無法将錢彙過去,想來想去還是以支票方式更爲妥當一些。
如此一來,不滿二十歲的劉繼業僅算其各人資産便已達到五十萬兩銀子之巨,雖然都是戰争中********得來的不義之财,但以當今的世道幸苦持家又怎可能攢下過萬銀兩?如此天文數字足以讓劉繼業一輩子衣食無憂,到時候拿着錢去美國投資股票什麽的,說不準也能成爲曆史上有名的華人富翁……如果他沒有選擇革命的道路、如果不是因爲心中膨脹的野心,如果是他初來清末時就拿到這筆巨款,說不準真的會選擇躲到美國過一輩子的富家翁、泡幾個好萊塢女星去。
現在嘛,五十萬兩銀子隻是他攀爬道路中有力的工具而已。想當初他爲了與表兄籌辦面粉廠,區區三萬兩銀子就差點把他卡死,最後還冒着風險假借父親名号私自挪用金額才算解決了問題。如今有了五十萬兩銀子,起碼心中一直被視作重要目标的工業化可以先搞起來了。
銀行旁邊就有一家專門販賣西洋貨品的店,劉繼業走進店裏去,用熟練的英語向對方詢問有無上品威士忌。店老闆是一個蘇格蘭老水手,一聽到英語和威士忌立刻變得非常熱情,他操着讓人難懂的濃厚蘇格蘭腔,從身後玻璃櫃子中取出一大堆酒瓶子,一個個地介紹着……
什麽十八年陳釀、純麥芽、高地釀等等一系列名詞讓不習慣洋酒的劉繼業暈頭轉向的。
在無數酒瓶中挑出一個标簽圖案最好看的,交給老闆用油布包起來;付六塊日元的酒錢後這才拎着酒瓶子離開店鋪。
從胸口取出一張皺成一團的小紙條,上面用潦草的英文寫着一個地址,就在神奈川。
這張紙條就是劉繼業決定親自來到神奈川原因。
他問明了路,來到一處不起眼的小旅館處,走進去後向老闆娘詢問道:“請問……有沒有一位叫馬戈兒的西洋人住在這裏?”
“馬戈爾……”老闆娘低頭翻動客人名錄。
“有了,嗯,在本店居住……在二樓三号房間。”
“多謝了。”劉繼業走上木制樓梯,來到二樓,找到第三号房間。
門前,拎着一瓶上等威士忌的劉繼業輕輕敲向房門。
‘咚咚!’
(1905年日元兌華元彙率大緻在1比1左右,而華元兌美元則是1比2。83。清末的貨币異常混亂,各種度量單位和貨種同時使用,就拿銀兩而言且不說各地成色不一,光最重要的重量就有庫平銀、海關銀的區别。而除了銀子之外,各地還使用各種銅質制錢等輔币。由于中國本土貨币混亂,因此自明末大量流入中國并因爲成色穩定而被廣泛使用的墨西哥銀元比索(被稱之爲鷹洋)便成了民間使用最廣泛的貨币;因此早期中國貨币中的‘元’、‘銀元’、‘一塊錢’等單位皆指墨西哥鷹洋及仿鷹洋款式,各地及中央鑄造的華元;其中華元最有名的,莫過于袁大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