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繼業在奉天一直呆到六月中旬,除了等到郵路通暢後将身上寫給妻子的信件寄了出去、以及湊了時間來到奉天的黑市上暗地購買了一些計劃所需要的東西之外,期間并沒有太多事情可做。此刻日俄雙方的外交官正在趕赴美國樸茨茅斯港準備談判,雙方的交戰部隊也是很有默契地在前線停火……這是迫不得已的選擇;蓋因滿洲戰場上俄軍已經完全喪失了進攻的鬥志,而日軍雖然獲勝、但是脆弱的補給線也使他們無力北上,在占領四平後就停下了腳步。
兩邊的軍官都知道無論談判結果是什麽,戰争都已結束了。
經過一年半的艱苦作戰,日軍上下實際上也達到了極限。此刻他們既然知道不會再發生戰事後,從上到下都頓時松弛下來。劉繼業在奉天期間随處可見喝醉酒的士兵和軍官,當地妓院和賭鋪裏也遊雜着很多穿軍裝的日本人。
原本劉繼業被派到滿洲就是專門劃歸給聯絡處的,當戰争結束後聯絡處負責的東亞義勇軍以及聯絡處本身都解散了,失去上級的劉繼業一時無人管轄。
他在向滿洲軍總司令部彙報了幾回情況後,便得知其在滿洲的任務已經結束,随時可以回日本了。
日本是要回去的,但不是現在。
西曆1905年6月20日,清晨劉繼業經過奉天城門,守城士兵查看了他的軍官證後便放行,于是他便單人匹馬離開了奉天,還是騎着當初張作霖送他的那匹棕色母馬。他向東沿着官道走了半天路程後,順着小土路向北拐,在傍晚前來到了一個小村子。
這裏便是劉繼業與王國财等人約定好的地方、至于爲何約定在此見面,卻要把時間追朔至兩個多月前的一場對話中。
自從湯玉麟率領其親信率先離開後,劉繼業便一直與形同獨立的小頭目王國财合作;兩人通過洗劫俄國難民和劫持了庫洛帕特金發了大财。這人一有錢,心思就開始活躍了。劉繼業在與其聊天的過程中知道王國财原本是依附于張景惠的胡子,後來跟着張景惠才加入張作霖麾下。如此老匪自然知道那些表面豪爽的當家内心有多麽貪婪,而王國财在與劉繼業的對話中,偶爾也會表露出對分贓的不滿。按照王國财的說法,他往常繳獲了錢财起碼七成要上交,自己隻能保留三成。
過去錢不多也就罷了,但是這次二十七名胡子可是撈到了幾十萬兩銀子的巨款!如此金額如何能讓王國财平白讓張作霖拿走大部?料定了王國财以及他手下胡子必然不甘心,劉繼業便找到機會在俘虜庫洛帕特金的當晚拉着所有人坐下來,給他們細細算了一筆帳。
經過仔細盤算後在場的胡子知道了自己每人都能拿到二萬銀子、而作爲頭目的王國财和同等身份的劉繼業更是能分到五萬兩白銀!如此巨大的數目是這些處在社會最底層的胡子一輩子也想不到的,原本雖然一路搶劫也知道收獲很多,但是畢竟對于數字缺乏一些概念。此刻得知自己居然有了如此多錢後,頓時一個個都雙目通紅、心跳加速。再加上一路殺戮,心性已變得大膽無比,無人願意将手中這筆錢财分給他人半分!
然後,劉繼業再告訴他們按照張作霖部慣例、得上繳七成,原本的二萬兩銀子最後隻能剩下六千兩左右。
放在過去,這些一輩子也見不到多少銀子的土匪若是知道自己能夠拿到六千兩白銀,那不得興奮地跳起來!可是在知道自己可以擁有二萬兩、并且都經過自己的手後,這些胡子就不滿足不願意了。
這個時候人心已經騷動,劉繼業看得出來無人願意将錢上交,這才抛出自己的建議:“如果大家完事了返回新民屯,那麽大家發财的消息肯定瞞不住、指不準啥時候就有人說漏嘴,到時候不光錢沒了、命都未必保得住。”
“所以如果大家夥兒想把銀子揣自自己兜,那新民屯是萬萬不能回去的!”
“那唯一的辦法,就是走!反正湯二虎離開後咱們都是一起行動的,除了咱沒人知道咱們在哪、弄了多少錢、甚至大當家的都不知道咱們到底還在不在這世上!”
“大家夥想想,兩萬兩銀子可以幹啥?可以在關内買一千畝良田知道不?還可以買一棟四進的院子、幾個丫鬟,剩下的還是夠你吃喝一輩子了!有這麽多錢,都已經是一個個土财主了,何必再給他張家賣命?趁早走了算了!回關内享清福豈不更自在?”
此言一出,胡子們頓時就找到了主心骨。于是劉繼業再趁火打鐵,給他們分析好了在哪裏隐藏避過張作霖的勢力範圍、什麽時候入關、如何入關、入關後彼此之間如何互通有無。
正是聽從了劉繼業的建議,這些人才在戰後沒有返回新民屯、而是躲在張作霖勢力接觸不到的遼東靠近吉林一帶,等待與劉繼業會合然後一起去旅順兌現那三十萬的軍用手票、完了再從海路過山東進入蘇北購置田地。
本來這群胡子就是半獨立的地位,與張作霖海之張景惠也隻是依附的關系。現在發了大财,自然不可能還會去新民屯。
當放哨的胡子終于看到他們朝思暮想的‘劉先生’到了後,那可太興奮了!
很快全村子所有胡子都出來迎接,王國财走在最前面,看到騎在馬上的劉繼業熱情地給他一個熊抱,大笑道:“劉兄弟啊!可把你給盼來啦!”
“不好意思啦國财,讓你們久等了。奉天事兒耽擱了一會兒,在這裏我給你們賠個不是啦!”
“沒事兒,劉兄弟來了就好、來了就好啊!”王國财習慣性地搓手,等劉繼業下馬後才說道:“這樣,你好生休息一個晚上,明天咱們就出發去旅順拿錢吧!”
知道這些胡子以及等不及了,劉繼業表示沒有異議。王國财給他準備了村裏最好的房子,還拉了一個年輕一點的農民小女兒過來給他暖床,被劉繼業拒絕。
稍作安定後,王國财便迫不及待地拉着劉繼業追問有沒有什麽情況,是否可以動身去旅順取錢了。
這些人因爲怕被張作霖發現,在村裏頭一直遵從劉繼業的建議非常低調。他們軟禁了周圍十幾戶人家後便一直龜縮在村裏,就是在等劉繼業的到來。
“這樣的,日本人也算厚道,公布出來的消息并沒有提及咱們的具體部隊、隻是用‘東亞義勇軍’一詞代替。但是當初爲了保證他們不會翻臉不認人,還是在報紙中提到了我的名字。咱不能排除張作霖在新民屯得到這個消息的可能,以他的聰明保不準就能猜出其中的問題,所以咱們必須盡早行動!趕緊去旅順、完了再去把咱埋的錢取出來,然後就過海進關吧!”
一聽張作霖有可能知道,想起此人面善手狠,王國财有些害怕。他不斷點頭道:“好嘞、這事得抓緊辦呢!咱們明早就走!”
“如此最好了!”
商定完了事情,王國财暫時将恐懼放到一邊,盛情邀請劉繼業參加晚上的酒宴。
此刻天色已完全暗下來,胡子們知道這是他們在村裏的最後一晚後,也就開始盡情釋放起來。他們到處插滿了火把,宰了村裏僅剩的兩頭耕牛烤牛肉,又拿出酒來狂飲。
一群胡子圍着篝火跳舞,仿佛群魔亂舞一般、王國财邊看邊大笑着拍手,露出一嘴黃牙。他不停地灌酒,已是微醉。看着看着,忽然腦海中劃過了張作霖的面孔,一想到被對方發現自己隐瞞财産的後果,頓時渾身一個冷顫。
越想越害怕,手都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媽的!甭想了!王國财強迫自己看向别處,視線卻瞄到關押着村民的一處土房處,忽然在眼前閃過自己手刃的一條條生命,心生邪念。他一把扔掉酒杯,命令人們把一直看押的二十幾個村民拉到了村裏的空地上,然後拔出手中手槍跟手下大聲道:“弟兄們!明兒咱們就要去旅順拿錢了!拿完了錢咱們就要渡海到山東去過地主老财的生活、要跟咱們胡子的身份說再見了!!”
“這關内可跟咱們關外不同,不興殺人放火的。弟兄們到了關内就得忍着點兒,克制一下,可不能再像關外一樣無法無天了!這人嘛、自然不能亂殺了。”
說到這裏,胡子們都有些沉默,因爲即将離開故土、放棄自己的過去而感到心中發悶。
王國财一雙眼睛掃過人群,忽然殘忍一笑道:“所以!走之前,咱們得好好快活一番才能對得起自己,是不?老子提個建議,咱們兄弟們來玩個遊戲來!就耍劃拳!輸的人喝一碗酒、赢得人殺一個人,咋樣!?”
在無數次洗劫和屠殺俄國平民的暴行中,這些胡子已經積累起很深的虐氣,而長久的壓抑等待中更是加深了心中的黑暗。此刻王國财的這句話頓時點燃了胡子們心中的早就膨脹的獸性,他們嚎叫着叫好,神态如同嗜血狼群。而被繩索捆綁住的村民們各個臉上露出了絕望的恐懼。
慘叫聲、哭泣聲、嬉笑聲、怒罵聲,充斥耳間。
一口喝盡碗中酒,劉繼業煩躁的将碗狠狠扔到一邊,發洩心中的怨氣。
對于這些玩着最殘忍的殺人遊戲的所謂‘同伴’,劉繼業發自内心的厭惡。可是這種憎惡卻無法表示出來,還必須隐藏在心中,讓這些人誤以爲自己也是他們一夥兒的。
不過好在這一切很快就能結束了。
看着散發獸性、做着慘絕人寰事情的胡子,劉繼業雙眼無比寒冷。
正在全神貫注于遊戲的胡子自然沒有注意角落處劉繼業的眼神。他們大聲喧嘩地玩着殺人劃拳,輸了的懊惱地灌下白酒、而勝利的則拿起刀槍,在狂笑中奪走一個又一個無辜村民的生命。
不出半個時辰,村裏四十幾個村民全都倒在血泊中,死法各異。有些是被槍殺、有些被砍頭、有些被刺穿心髒、還有些悲慘的被這些不再是人的惡魔折磨了許久才痛苦死去。
無奈置身于狂躁血腥中,劉繼業看着這些殺性越來越重、越來越不似人的胡子,越發堅定了自己實施計劃的決心。
你們也就剩下這點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