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時分,劉繼業收起被張府下人仔細清洗過的鑰匙,才帶着雷利離開張府。
給他換了件衣服又送給他十幾兩碎銀子,約好兩個月後在旅順的三菱銀行見面,兩人便就此告别。劉繼業在街上漫步,在街頭小販處買了兩個點心填飽肚子後便朝日本聯絡官所在的民居走去。
自從劉繼業與張作霖熟悉并獲得其信任後,便已在聯絡官中間獲得了一席之地。再加上他也算立下了功勞,此刻哪怕那些日本軍官再怎麽敵視、再怎麽瞧不起他這個支那人,卻也不得不承認他們想要完成聯絡的任務,讓張作霖出力,就必須用到劉繼業。
這些日本人遇到劉繼業時雖然沒有什麽好臉色,卻也不再會用唾沫星子招呼了。
到了聯絡官所在的民居,朝冷眼相對的站崗日本軍官點了點頭,剛準備進門卻差點撞上準備出門的吳佩孚。
劉繼業還記得半個月前在老林子裏遇到吳佩孚的時候,這個後世聞名的大軍閥已經餓得隻剩下皮包骨,拉出去演逃荒的饑民那是不需要任何化妝的;悲慘的樣子簡直無法用言語表達。給他餅子和水後,在回新民屯的路上此人才勉強恢複了點體力,娓娓道來他這個山東人怎麽躲在東北的老林中。
“俺在小站時候跟了袁宮保加入新建陸軍,後來長官賞識俺,又見俺中過秀才就保送俺去保定軍官學校圖繪班速成。日俄戰争爆發前,時日本的青木宣純大佐得宮保同意,來校招收情報員前來滿洲,俺便被選入中日聯合偵察隊。以煙台爲基地,幾次勘察旅順口情況。旅順被包圍後,本準備轉道至四平察看敵情,沒想到在火車上被毛子認出來,差點被槍斃。”
當時一臉清瘦的吳佩孚說到這裏還心有戚戚:“幸虧哈爾濱的老毛子想利用俺中國軍人的身份把事情鬧大,所以命令将俺用火車押解至哈爾濱。在車上俺騙過幾個看守毛子兵,然後趁機跳車跑了。一路怕毛子騎兵追捕隻能沿着老林子邊緣行走,遇到你們時候俺已經三天沒進食了!”
驚奇的曆險讓人對這個頗有急智的秀才軍官佩服不已,回到新民屯後張作霖知道吳佩孚的随身物品全部被沒收後,還特意留了三十兩銀子做路費。
到了新民屯劉繼業就将吳佩孚帶到了聯絡處裏,交給白下正義負責。
雖然日軍聯絡處主要職能是‘領導’和‘協管’以胡子爲主的‘東亞義勇軍’,但是自開戰以來一直與吳佩孚等北洋軍官所隸屬由青木宣純大佐領導的‘聯合偵察隊’合作。雙方都是負責敵後任務,可算是同一條戰線的同志。因此白下正義便同意吳佩孚暫時留在新民屯,并把他的情況彙報遼陽的青木大佐。在得到回信之前,吳佩孚便暫時和聯絡處的日本軍官們一起居住。
在回新民屯的這段時間裏由于知道對方是後世名人緣故,劉繼業一直刻意與吳佩孚交好,兩人似乎也有些投緣很快就成了不錯的朋友。
此刻兩人正好在門口撞見,各退半步,彼此都能看到對方眼中的笑意:
“子玉走得如此匆忙,莫不是有喜事?”
自從軍以來,吳佩孚絕大部分時間接觸的人要麽是文盲軍人、要麽是土匪、要麽就是日本人,這次終于遇到同樣是文化人的劉繼業,讓吳佩孚有了些共同語言,自然也親近。此刻聽到對方打趣,隻是微笑道:“哪裏哪裏!就是遼陽青木大佐的回信到了,說給俺放兩個月的假!俺準備這就從新民屯出發坐火車回山東省親。”
居然有此等好事?沒想到以殘酷、沒人性著稱的日本軍隊,居然也會給屬下放長假?身處戰争之中,卻忽然能夠坐火車回老家,這簡直不真實……
劉繼業有些不可置信,随即想到自1902年冬天留學東洋起,距今已有兩年半沒有見過家人。此刻身處在随時可能喪命的戰場之中,也不知道何時才能返回江甯。思緒至此,劉繼業一時間無比羨慕着能夠回家的吳佩孚。
此刻因爲吳佩孚的原因瞬間想起了父親、母親、兄弟姐妹的摸樣,一時有些癡了。
吳佩孚很明銳地猜到劉繼業所想,他抱拳安慰道:“這場戰争距離結束爲期不遠了,爲兄相信不出一年文鹿當可回到江甯!”
“哦?子玉何出此言?”
吳佩孚驚奇地望着劉繼業:“咦?文鹿不知道嗎?旅順口俄國守軍三天前投降了!”
“啊?”
看到劉繼業果然沒有聽說,吳佩孚将他拉到一旁耐心解釋道:“你也知道,自從開戰以來旅順守軍一直被日本人包圍……日本第三軍一開始還攻了一下,損失過萬人也隻是占了兩個陣地。見俄軍防守堅固、加上遼陽會戰不利需要兵員,以及太平洋艦隊基本被開戰時的偷襲重創一直無法出海,日本人對攻下旅順也沒那麽迫切,因此就那麽圍困了下去。”
“俄軍守軍原本打算等奉天的俄國主力來解圍,沒想到遼陽一戰後雙方居然停戰了半年之久!你想他旅順口那麽多駐軍、僑民,儲備的糧食哪裏夠這麽長時間消耗!等到一月下旬的時候俄國人已經缺糧缺煤很久了!俄軍突圍了幾次沒成功,眼見日本人戰線都推進到奉天左近了。後來熬到三月初實在熬不下去了,隻能開城投降。第三軍乃木希典兵不血刃地拿下了旅順口,俘虜了三萬九千俄國陸軍和八千海軍水兵……自身損傷除了一開始圍攻的二萬多人之外,就沒啥重大傷亡。倒是俄國軍艦全部自沉,沒能繳獲。此刻第三軍主力六萬人估計已經趕到遼陽,馬上大戰就要開打了!”
吳佩孚與劉繼業都不知道的,是大戰已經響起。
實際上自從第一次遼陽會戰結束後,日俄雙方各自都發起過數次進攻,但在兩邊牢固的陣地面前隻能徒增屍體。最近一次發生在一月中旬;那時俄軍新近增援的滿洲第二軍司令奧斯卡`格裏彭堡擔心圍困旅順的第三軍北上,率手下十餘萬人主動發起反攻,卻因俄軍各部缺乏配合,以及暴風雪等惡劣天氣最後功虧一篑,傷亡近萬。自此後在寒冬之下,兩邊戰線較爲穩定,隻有一些零星的交火。
三月十日,春暖花開,獲得六萬生力軍的日本滿洲方面軍集結其在滿洲全部兵力共三十三萬人,通過無數胡子、敵後特工傳來的消息找到了俄軍防線的薄弱點,從右翼穿插俄軍戰線,打了俄軍一個措手不及。
俄軍總司令庫洛帕特金急忙調遣預備役馳援,沒想到日軍并未繼續進攻,反而一方面固守陣地一方面調軍繞過遼陽城,準備切斷俄軍與後方聯系!
然而這支北上的部隊卻突然遭到了在奉天修正、從遠東葉卡特琳娜堡調來的三萬五千俄軍增援軍的突然襲擊。
由于張作霖上交的信息中缺失了劉繼業所隐藏的關鍵情報,使得日軍大本營沒能考慮到俄軍的援兵,間接地使他們對局勢做出了誤判,沒有算到俄軍在奉天多了一隻三萬多人的增援部隊,讓孤軍北上的二萬多日軍遭到突擊、不光沒能掐斷遼陽俄軍主力的退路,反而損失慘重。
然而盡管日軍北方分隊被擊潰,但是日軍依然對遼陽的俄軍主力三十七萬人形成了半包圍。面對如此情況,生性謹慎的庫洛帕特金在得知後方聯絡重新暢通後于是決定撤退,俄軍大部隊開始猛攻日軍兩翼的圍堵部隊。在遭受慘痛損失後,借着重炮轟擊終于确保了鐵道線的安全,全力朝奉天撤離。損失慘重的日軍眼見俄軍實力并未受到嚴重削弱,也放棄了追擊。三月十九日日軍進占被俄軍放棄的遼陽城,至此第二次遼陽會戰以日軍占領遼陽、俄軍主力撤至奉天布防終結。
此役各部主力均未受到大規模損傷;日軍前期攻堅傷亡一萬三千,後期傷亡近八千,而由于劉繼業的原因而冒進北上的支隊平白遭受了四千多人的傷亡,總共傷亡二萬五千人左右。相比之下俄軍在拼命突圍時步兵冒死進攻有機關槍防禦的陣地,硬是用屍體沖出一條道路來。傷亡也達到了一萬八千人,更有大約一萬餘人被俘虜。
雖然日軍總體損失略小于俄軍,但是并未能達到殲滅俄軍主力的戰略目的。占據空城遼陽後,實際影響隻是把戰線向北推移了六十公裏。
反觀損失較大的俄軍,并未傷筋動骨,反而由于縮短了補給線而迅速恢複實力。
至三月二十八日,日俄兩軍重新在奉天一線開始對峙。日軍集中全部力量布置了三十萬人在前線、而俄軍在與哈爾濱的援軍會合後總兵力攀升至四十三萬。日軍兵力依然處于劣勢,但是以海軍名将馬卡諾夫指揮的俄國波羅的海艦隊駛入印度洋的消息,卻給了日軍上下以極大壓力。雖然日本海軍多次宣稱有信心殲滅來艦,但是一旦海軍無法做到,而奉天俄軍又未被殲滅,則陸地上的日軍将面臨後勤被斷的嚴峻情況。因此在海陸對抗嚴重的日本陸軍來看,爲了讓他們的生存不至于被海軍的戰果所左右,必須在波羅的海艦隊抵達日本海之前殲滅奉天俄軍!
俄軍方面則是趁日軍修整時間加緊穩固奉天防線,庫洛帕特金發誓一定讓來犯日軍在奉天城下血流成河!
雙方都在摩拳擦掌準備着下一階段的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