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清晨,劉繼業生物鍾就一如往常一樣敲響。從睡夢中醒來,穿上衣物後離開别屋很快步行來到主廳。
主廳裏有下人正在打掃衛生,看到劉繼業都禮貌地打招呼,其中一人恭聲道:“劉先生早,老爺還未起來。”
想到昨日張作霖豪飲的摸樣,劉繼業覺得有些好笑。他坐在椅子上抿了口下人送上來的茶水,在偏座呆了會兒。閑得無聊,站起身來左右閑看;一會兒摸摸古董瓶子、又瞅了瞅牆上字畫,發現都是自己不懂的東西。過了一會兒門口來了個人,一看原來是昨天遇到的西門醫生。
“Morning,Dr。Seaman”
“早安,劉先生。”年紀在五十多歲的西門一頭白發面色和善,戴着銀邊眼鏡,微笑着打招呼。他穿着西裝,頭發梳得非常整齊,可見來之前經過仔細的打扮。他走入大廳,從西裝口袋裏掏出懷表,看了看指鍾向劉繼業微笑道:
“現在才早上八點,昨天又喝酒喝到很晚,我還以爲劉先生你會多睡一會兒。”
“這是我當初在南京彙文書院養成的習慣。”
西門醫生眼前一亮,哦了一聲:“是中國江甯的Nanking_University嗎?我和你們的第一任校長福開森和現任校長師徒爾都是好朋友,半年前在上海還見過面,都是非常有責任心的教育家。”
劉繼業有些意外,他看了這個一絲不苟的醫生一眼,友好地問道:“是什麽原因先生這樣讓一個美國的醫學博士來到中國?”
西門醫生推了推眼鏡,笑道:“這個話題一聊起來可就長了……其實我在1886年周遊世界的時候,就曾經到過中國。那時貴國剛剛與法國就越南宗主國權交戰,我在福州看到了毀壞的水師學堂,很是令人遺憾。一直以來我都對遠東很感興趣;日本、中國、朝鮮,都有自己的獨特文化;你們的漢字更是讓我傾佩。當然,那個時候你們中國還很落後,機器時代、工業文明除了在上海的租界嶄露外,其他地方都看不到影響。後來在北京我見到李鴻章中堂,得知他向德國和英國購置了大批軍艦,邀請英國人訓練海軍,我還認爲中國能夠就此步入現代化。”
“令人遺憾的是,貴國卻依然抱着‘中學爲體、西學爲用’的觀念,不肯真正看清文明社會的優勢,隻是把這個優勢歸咎于技術上的領先。最終清日戰争中,半現代化的你們輸給了完全現代化的日本。1900年時我再次來到中國,身份是八國聯軍中的美軍軍醫。我很佩服拳民們的勇氣,但是他們對文明的敵視和無知也是令人擔憂的。在那時我第二次見到了李鴻章大人,很敬佩他的睿智和勇氣。”
西門醫生喝了口茶,看到劉繼業聽得聚精會神,道:“這次來到滿洲,也是因爲我在美西戰争以及拳亂時積累了很多軍醫方面的知識,受日本人聘請,随他們的第二軍活動。不過遼陽戰役之後,日本人就沒有了大的動作。我和觀戰武官博爾德上尉就乘機來到這裏考察東北民情了。”
自己隻是随口一問,倒是沒想到對方會長篇大論。
在劉繼業看來,雖然西門醫生的觀點有失偏頗,處處流露出西方所謂‘文明世界’的優越感,但不可否認的是絕大部分來華洋人多持有相似觀點。在他們看來,中國就是一個依然我行我素,在當今世界中完全跟不上潮流的腐朽巨人。
這也與現實相差不遠……雖然使中國變成當今局面的内在的原因這些洋人并不知道,但是無論如何中國的首都在世紀之交被淪陷、面臨着亡國和瓜分,這是不争的事實。
身爲中國人,雖然對我大清再無半點好感,成天想着如何推翻它,但是劉繼業對于中國這個國家……還是希望它能夠再振奮一些。亡國奴的滋味是沒有人願意去品嘗的;雖然從漢族視角去看,漢族的中國自甲申之變已經亡了三百年了。
“一大早的就說那麽多嚴肅的事情,真是抱歉啊。”西門醫生摘下眼鏡有些不好意思。
“沒什麽,我想下人們已經準備好了早餐。如果醫生你習慣中國式美食,不妨一起去?”劉繼業也在這裏住過幾回,一來二去自然對張府很熟悉。
面對劉繼業的邀請西門醫生欣然接受,兩人很快來到另一處用餐間,桌子上擺了不少白面饅頭、油條、豆漿、拌了東北大醬和鹹菜的白粥。聞到香氣劉繼業腹中咕咕直叫,坐下後便立馬開動起來。
從小喝牛奶吃面包長大的西門醫生也不含糊,他久在中國早就習慣了中餐,此刻也是熟練地拿起筷子大快朵頤起來。
喝了一口新鮮豆漿,看到西門醫生一雙筷子飛快将稀飯撥入嘴中,劉繼業忽然想起另一個洋人:“話說回來,怎麽不見博爾德上尉?”
“嗯……他啊……一大早去外面參觀張将軍的……衛隊了。”西門醫生一邊說話一邊喝粥,手上還拿着一個大包子,毫不客氣。
兩人吃得正歡,就見門房處一個穿着長袍馬褂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還抱着一個三、四歲大的小孩,正是此間主人張作霖。他一路上拿手指逗着孩子,惹得小家夥嘎嘎直笑,開心的不得了。張作霖則是滿臉父愛地看着這個幼小的生靈。
進了房間,看到自己的兩個客人已經吃起來了,張作霖才将孩子放在地上。被小孩弄得心情不錯的張作霖大笑道:“這麽早啊!老子早知道劉老弟你酒量大,沒想到這個洋醫生酒量也不小嘛!”
“哈哈……張老哥要是再不來,桌上的吃的就要被我們清空咯!”
小孩被放下來後,開心地圍着桌子亂跑,邊跑邊笑,結果被張作霖一把拎起來交給趕來的保姆道:“給老子照顧好小六子。”然後朝屋内二人抱歉一笑道:
“給二位見笑了;這是老子的大兒子,學良。”
這個此刻留着口水,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甚是可愛的小孩,原來就是後世有名的少帥張學良啊……劉繼業多打量了這個小朋友一眼,對方被保姆包起來,一邊咬着手指還一邊看過來,見到劉繼業後還露出了笑容。
“貴公子甚爲英氣,長大後必然能接老哥的班。”
張作霖來到餐桌,坐下後拿起一個包子狠咬一口,滿嘴的肉餡。下女急忙給他添了碗滾燙的稀飯,他端起碗沿着碗邊吸着粥汁……
“老子小時候哪有這些東西,每天喝點煮米剩下的米湯,就已經很滿足了……”張作霖感歎一番,目光望向被保姆帶走的張學良道:“哪像這小子,生下來就有奶媽,要啥有啥的,白白胖胖的一身肥肉,一看就受不了苦!長大以後别把老子家業敗掉,老子就知足了。”
聽到這番話,劉繼業忍不住在心中吐槽。不愧是知子莫如父,你的小六子果然在九一八時候敗光了張作霖幸苦積累幾十年的全部家當,四十萬東北軍不戰而逃被不到兩萬人的關東軍一路碾入關内。
吃完了早飯,西門醫生率先告辭離開。等他消失後,見張作霖一直心情不錯,便在閑聊的時候找準機會插了句嘴道:“剛才西門醫生向我偷偷打聽一個人,說是他的一個好友在滿洲失蹤了,想讓老哥你幫忙找找。”
張作霖有些好奇:“哦?這滿洲的洋人可不多見,别被當作毛子給做了。”
“這家夥名字叫悉尼`雷利,是個英國人。”
“雷利……這名字咋那麽熟呢?”張作霖拍了拍腦門,好像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
“高鼻子、嘴唇很厚,眼睛散漫無神。”雷利本人對自己的描述從劉繼業的嘴中傳出。張作霖一聽忽的想起什麽,拍手道:“好像有個奸細,被老子關起來了,跟你描述的那個人很像。”
“在哪?”
張作霖琢磨一會兒,道:“可能是在地牢裏頭吧……”
“如果老哥給老弟一個面子,讓我看看他,如何?”
“沒問題!你老弟一句話老子立馬放人!”張作霖很大方,劉繼業聽後笑着豎起大拇指道:“還是老哥你爽快、大方!”
中午時張作霖有事情,便吩咐了下人去地牢把那個雷利給提出來。
在廳内,劉繼業算是第一次見到了這個英國大間諜。
糟亂的頭發,深深陷進去的眼眶,重新曬到太陽的雷利眯起眼睛,很是享受。他歪着腦袋看了看劉繼業,笑道:“你就是劉先生?沒想到這麽年輕啊!”
“雷利先生幸苦了。”劉繼業點頭緻意,親自給對方倒了一杯水。等他咕噜咕噜大口喝下後,才繼續開口道:
“我已經和張将軍說過了你的事情了,他原則上同意放了你。”
雷利知道這個年輕的中國人話中有話,并不發言而是很冷靜地等他進入正題。
“不過呢,我卻有一些擔心。你看,我毫不懷疑雷利先生你是英國最厲害的間諜,萬一我将你放了、萬一你跑掉我的投資豈不就白費了?因此在您能拿出信得過的保證之前,恕我不能将你放出來。”
雷利很理解地點了點頭。
“首先,我以上帝的名義發誓我一定會遵守我們的承諾。不過我知道劉先生不信上帝,所以我可以拿出讓劉先生你信服的東西來抵押。”
“哦?”
“不過得請旁邊的人先回避一下。”
劉繼業思考片刻後便同意了這個要求。等下人退出大廳後,雷利一個大男人難得有一點不好意思。他除去褲子,用手使勁從XX裏取出了一個散發着惡臭,沾滿了糞便的東西……
在劉繼業惡心的目光下,雷利解釋道:“這是我隐藏财産的保險箱的鑰匙,全世界也隻有這一把能夠打開它,取出錢來……我把它交給你;這樣隻有我們兩人一起,才能取出錢來。”
劉繼業無語地看着雷利,實在無法想象這麽大一塊金屬是如何能夠被他藏在XX中如此久……
不過既然對方甯願将它藏在自己的菊花中,也不願丢棄,說明确實是非常重要的鑰匙……想到這裏,劉繼業已經相信了。
雷利将鑰匙上的糞便在自己身上破爛的衣服上擦了擦,在得知旅順戰役還在進行中後,笑道:“現在旅順還在俄國人手上,我們不如約定等到旅順被日本人攻下後,我們在旅順見面吧。我把地址給你,隻要進入報上雷利的名字就可以了。我會在那裏等你的。”
劉繼業收起雷利留給他的地址,當天雷利便被放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