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隊在傍晚降臨前來到了西北方向的三道崗子。
相比起因爲有官府在而勉強還能充充場面的新民屯,三道崗子就是不折不扣的村落了。草屋、泥房,木屋,就是見不到磚瓦房子。
鎮子口一夥人數在三十多人的馬隊早已等候,看到張作霖一行人出現後,其中爲首之人趕緊跳下馬來步行過去,向馬背上的張作霖作揖笑道:“大哥可讓弟弟們一陣好等啊!弟弟已經備好了熱湯,就等着給弟兄們暖身子、大哥快快進去,可千萬别凍着!”
張作霖熟練地跳下馬來,錘了對方一下,笑道:“好你個高錘子、老子就知道你會來事兒,才選你這地兒當集合點。趕緊領路去!”
“好嘞!”高錘子殷勤地帶着張作霖往鎮子裏唯一像樣的房子走去,看到他一個人有些疑惑地回頭張望,問道:“怎麽不見湯二虎、作相兄弟?”
“隊裏的弟兄們要收拾。”張作霖打了個哈哈。
高錘子知道張作霖這是有私密話要和自己談,會意地悄悄屏退手下。
這邊張作霖走遠,那邊劉繼業則随張作相、張景惠等馬隊軍官們收攏士兵。
明面上這些人都是軍官,招安了兩年下來土匪氣息基本上也被掩蓋了不少。他們身爲張作霖心腹,自然知道劉繼業是有大用處的,所以表面上也很客氣。張作相尤其熱情,一路上聊天吹牛更難得自來熟的個性很快就與劉繼業弄熟了。
劉繼業也似乎知道張作霖的打算,很知趣地随衆軍官一起,看着這些老土匪們喊着号子,各自帶領各自的小隊集合,然後有序地除下馬上的包袱再牽着馬匹朝各自分配好的住所。
一切都井井有條,張作相所帶領的小隊甚至排起了隊列,咋一看頗有些職業軍隊的感覺,劉繼業對于這些張作霖嫡系部隊的評價又高了幾分。
反觀三道崗子裏的土著們,這些真胡子就差了不少。人群擠在一團,毫無章法,亂糟糟地來回走動,似乎由于自己的好房子被外來的搶占了而有些不滿。在頭領的約束下,好一會兒才不情不願罵罵咧咧地朝鎮子邊緣臨時搭建起的簡陋草房走去。
與衆人一起把士兵們安頓下來,估摸着過去了半個多小時,此刻張作相才提議去主廳與張作霖會合。
“此處胡子與你們是什麽關系?”路上劉繼業知道張作相好說話,便出言問道。
“這高錘子是附近百十個胡子的當家,一直跟着大當家混。”張作相臉上笑眯眯的,實際上并未透露什麽信息。
一路小走來到一間破舊廟宇前,裏面燈火通明,臨時在殘破的牆角上塗上新土充作客房。張作霖坐在上座在和高錘子有說有笑。見到張作相他們道了,張作霖站起身子揮手道:“來來來,快進屋子烤烤火!”
入内後張作霖走到劉繼業跟前,向高錘子介紹道:“這小兄弟叫劉繼業,新來的聯絡官,這次活兒他會跟着我們行動。”
高錘子谄笑道:“沒想到劉先生這麽年輕就擔任高職了,日後還請多照顧弟兄啊!”
“哪裏哪裏、還是需要像高當家這樣的本地人才行。”
客套一陣子後,張作霖把衆人引入座位,向劉繼業道:“劉老弟你把日本人的要求給高當家說一遍。”
劉繼業回憶了一下出發前白下正義交待布置的命令,琢磨一番措辭,從胸口拿出一張地圖攤在桌面上,等衆人都靠近後指着地圖一處道:“日本人準備在遼陽有大動作,爲此他們需要知道俄軍後方情況;特别是奉天駐軍。一旦大戰開始,必要的時候還需要我們争取做到切斷奉天與後方的聯系,并騷擾奉天通往遼陽的道路。”
“不過這都是後話,需要我們注意準備。真正當前需要我們做到的,還是一貫的偵察。想方設法探明俄軍此刻在奉天左近的兵力動向、俄軍東清鐵路一線的調動、争取襲擊俄軍補給線,打擊投靠俄軍的胡子。”
這時張作霖接過話題道:“這可是大手筆,非要集合弟兄門一起幹不可!這幾天各路兄弟們都會向三道崗子集結,你高當家身爲地主可得好生招待啊!”
“那是當然!有大哥送來的糧秣,小弟敢拍胸脯保證不會讓弟兄們餓着、凍着!”
與衆人商讨了一陣子,高錘子的手下送來酒肉,這些土匪頭子們便烤火吃肉喝酒,一個個最後喝得東歪西倒的。酒席間劉繼業也放開了,學着說些土話、引得衆人大笑。嬉笑打鬧一直到夜深衆人才睡下。
接下來的兩天裏陸陸續續又有大小數十股土匪抵達三道崗子,有的人數一隻手都能數的過來、有的則擁有數十人馬。除了有勢力的人需要張作霖招待外,其餘小頭目們隻有各自找地方歇息,這爲了搶草料、搶吃食、搶床鋪又發生了不少争執。
這些互不相屬的胡子們一下子聚集到小鎮上,占滿了所有房屋不說,這幾日閑下來有勁沒處使,便到處惹是生非。鎮子上原本不多的居民早就被驅趕離開,剩下的全是血氣方剛、天不怕地不怕的胡子。大家誰也不服誰,随便摩擦幾下就起了沖突。
張作霖也不是第一次召集麾下土匪們,對此早有準備,讓心腹張作相帶着手下在鎮子裏來回巡邏、鬧事的二話不說直接落地上當場十下棍子抽下去。雖不至于要命,也讓鬧事者疼得龇牙咧嘴的。
這樣過去了三天後,當鎮子人數達到了近千人時,張作霖眼看人來的差不多了,便在破廟裏召集起所有大小頭目們。
此刻整個遼河南部幾乎所有的胡子們都聚集在此,廳内撤去所有家具、椅子,隻能讓人站着。盡管如此,三十多名當家的縮在狹小的大廳裏還是顯得擁擠異常。
不光擁擠,這麽些大大咧咧慣了的土匪頭子嗓門本來就大,聚在一起頓時吵吵嚷嚷,巨大的噪音讓劉繼業很不習慣。
張作霖身爲大當家站在最上方,也隻是和旁邊的湯玉麟說笑。
過了一陣子,就在劉繼業有些難以忍受的時候,張作霖才向湯玉麟使了個眼神,對方會心地操起他标志性的大嗓門,朝着人群大喊道:“張大當家有話說!”
一下子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張作霖身上,隻見他微笑地抱了抱拳道:“各位當家的、甭管是啥绺子,能來這裏就是看得起老子,給老子面子!”
“誰給老子面子,老子就給誰裏子!現在有幾樁大買賣擺在弟兄們的眼前,要是做好了一年不愁吃喝!這好事兒老子本來可以自己吞了、吃了。不過,老子不能壞了道上的規矩,不講義氣忘了弟兄們,這好事得讓弟兄們也一塊兒分,是不是這個理兒?”
張作霖巡視一番,下面的胡子頭目們紛紛叫好:
“好!”
“有理!”
“張大當家你說幹啥就幹啥!”
“還是張大當家的實在、公允!”
“管它刀山火海,老子都跟着張大當家!”
等到差不多的時候,張作霖再擺了擺手道:“難得弟兄們信任,老子當然也要好好回報不是!這筆大買賣,大家也都做過、輕車熟路再熟悉不過!日本子現在和老毛子打成了僵局,想花錢讓俺們去幫他探察軍情。俺們正好出動,既可以拿着日本人的錢搶毛子、又可以去搶落單的日本子!”
說到這裏,下面胡子們又是一陣歡呼,張作霖卻斜眼觀察着劉繼業的反應。
聽到‘搶日本人’,劉繼業瞳孔微張,沒有料到張作霖居然如此大膽;拿着日本人的錢搶日本人……這正好對了自己的胃口。如此想着,劉繼業随即反應過來時注意到張作霖别有深意的眼光,想到站在一旁的張作相将手放入胸口,心中已經猜到了對方有準備。如果自己有什麽不同意見,當場就會橫死殿内。
如此想來張作霖還真會算計,早就做好了準備;如果他看錯了人,自己不願意跟他同流合污,以自己在日本聯絡官中差勁的人緣,真把自己殺了再報上個被俄軍殺害也不會有人在意。
不過本來自己就對襲擊日本人毫無任何異議、甚至是支持,又怎麽可能提出異議??
劉繼業朝張作霖點了點頭。
張作霖收回目光,張作相也把手從胸口中拿了出來。
此時幾名馬隊士兵吃力地擡上來一個箱子擺在大廳正中。張作霖走過去一腳踢翻蓋子,露出了裏面滿滿的白銀。
一時間所有人的眼珠子都映着白花花的銀子,不少人貪婪地蠢蠢欲動。
張作霖見狀從腰間拔出一把左輪手槍,槍口朝衆人頭頂掃了一遍道:“跟着老子,就有銀子拿!但是敢糊弄老子的,也别怪老子按咱綠林規矩正法!”
此話一出,周圍的衛隊士兵們也紛紛拿出槍來。
“誰要是不聽張大當家的,我高錘子第一個不答應!”高錘子率先表态,胡子們也都收起貪婪之色,紛紛大表忠心。
看到胡子們都服了,張作霖這才重新開口,這回開始分配任務起來:“王麻子你帶你手下的五十個弟兄,還有李二鬼的三十多人馬到北邊鐵嶺去,給老子把俄毛子的動态查清楚。”
“順溜子,你還有老槍頭就近監視奉天城;毛子進了多少兵、出了多少糧、補充了多少彈藥,都給老子弄清楚!”
張作霖熟練地喊出每一個土匪頭子名号,然後分配出命令。對此無人表示異議。
最後,張作霖宣布自己将作表率,自己吃下最苦的活;深入俄軍後方調查軍情。
作爲張作霖的直接聯絡官,這也意味着劉繼業必須同樣深入敵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