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嗖嗖,天地之間隻剩下白色。從天空朝下俯視,茫茫大雪中,在綿延的山區裏,一群幾乎被大雪覆蓋的人正在齊腰深的雪地中拼命掙紮着朝前行進。
一腳一個坑。
長長的隊伍中每個人都沉默不語,軍帽下的眼睛黯淡無光,一片死氣沉沉。
隊伍後面一個士兵搖搖晃晃地,忽然腳底一滑,整個人朝後栽倒。長時間的行軍,兩天沒有進食任何食物,酷寒不斷帶走身上的體溫,到此刻已是疲憊至極,這一摔根本無法站起來了。他身後的同伴将他扶起來,攙扶着他一步步繼續朝前行進。
身處隊伍中間,劉繼業将身子縮起來,盡量讓體溫不至于那麽快遺失。
眼睛都幾乎睜不開了,腿也失去了知覺,整個人都已麻木了,隻是憑着慣性,機械性地移動。
離開兵營已經過去了五天、距離離開休整地三内川過去了三天時間、距離最後一次進食也有十六個小時;饑餓感早已消失,一開始還會幻想美食然後肚子咕咕叫,但此刻什麽想法也沒有了,大腦無法再去思考,一片空白。
隻有一個疑問無時無刻都在腦海中回蕩。
究竟是怎麽回事!!!?
我們怎麽會陷入如此悲慘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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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倒回幾天。
第一天第三中隊離開軍營并在高畑山安全紮營。第二天按時抵達三内川更是好好休息了一番,隔天一大清早隊伍便勢氣勃勃的出發了,全隊上下都準備接着一舉翻越太平山的前嶽,然後就可以回家了!
當天天氣非常好,晴空萬裏,俊秀山嶺、泛着銀波的流水和幽靜的森林,沿路美景讓所有人都稍稍輕松下來,面露微笑,就連金川也說了幾個冷笑話,難得的露出了笑意。一切都是那麽的順利,仿佛他們不是在執行任務而是在踏青,之前的擔憂被視作杞人憂天,所有人都相信再過兩天他們便可以回到軍營中好好洗個熱水澡!
劉繼業還記得離開村莊再次進山後雖然有些困難,但相比第一天登高畑山已經不算什麽,他與藤木還開玩笑這次肯定是一場輕松的旅行,說不準還能提前返回營地中。
期間另外一名軍曹感歎遇上了好長官,得到軍曹們的紛紛認同。
如果碰上好大喜功的長官,說不準會爲了考核業績強迫軍隊急行軍,趕着一定要在規定時間之前抵達,那樣整個小隊就幸苦了。上次八甲田山慘劇便是因爲遇上了豬一樣的長官,盲目挺進、胡亂指揮,最終害死了所有人。與其相比,岸本中隊長卻很有經驗,知道在雪地中盲目消耗體力一旦遇到突發事件将會非常被動,所以哪怕有一名小隊長在三内川曾如此建議,最終也沒有被采納,依然堅持部隊以原來的速度前進。
一個再好不過的開始,所有迹象都表明這次不會出現什麽意外了。
中午……
用過午餐稍稍修整後,部隊繼續順山路而行,這時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卻發生了…。
“混蛋!!!”望着滾落到腳前的碎石,一貫喜怒不驚的岸本中隊長難得地爆了句粗口,恨恨地一腳踢起一堆小石子。
也難怪他如此氣憤失态!
在他眼前,原本應該是山路的地方,如今卻多出兩人高的泥土、碎石,将整個路都完全封住了!
應該是昨天的大雪造成了山體滑坡。
現在怎麽辦!岸本一腳踢飛一塊石頭,穩定自己的情緒,開始思考現在應該如何面對這一突發事件!原路已經不能走了,看看這巨大的土堆就知道這一點。那現在留給自己的選擇隻有兩個:
一、原路返回三内川通知聯隊由于道路封閉,行軍無法繼續請求終止。
二……正好昨天謹慎的心思使自己從村長那裏知道了另外一條小路,雖然難走雖然繞道,但……如果能夠在道路被阻斷的情況下依然完成任務,那聯隊怎能不會嘉獎自己?說不準一直夢寐以求的大隊長也能到手了!
下意識摸了摸胸口,岸本心中已經有了決斷。
本來他并非是會爲了前程而緻自己部下于危險中,隻是一來灰溜溜返回三内川會被人嘲笑、二來他對自己從小就爬山積累的山地經驗還是非常有信心的。
不過就是個山間小路罷了、有經驗豐富的自己在,不會有任何問題!
正是這些考慮,使他在召集全隊軍官後最終做出了決定:“這條路已經不能通過了,我們隻能返回……不過,昨日我從三内川村長得知還有另外一條小路。雖然有些繞,有些遠,但這是我們完成任務的唯一機會!”
“所以我決定走‘山狐道’!”
在場的軍官們臉色都有些異樣,但隻能紛紛稱是。
當即劉繼業便有不好的預感,不光是因爲要繞遠路,更是因爲天際遠處出現了一片烏雲。但是這是中隊長的命令,而且也非常合理;若是無路可走隻能返回,可如今既然已經知道還有一條路,自然是以完成任務爲重。
可是心中還是不安起來。腦海中不斷出現八甲田山事件的畫面,那些凍斃的屍體,暴風雪下死命掙紮的人群……
猛地搖搖頭,讓自己回過神來,心中大聲告訴自己這種事情絕不會發生的。這次行軍已經做了充足的準備,也沒有任何不了解情況亂指揮的上司,所有人更是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訓絕不會貪功冒進,所以,不需要擔心。
隻能這樣一直安慰着自己了。
周圍的軍官們也大都心神不甯,各懷心事,臉色難看至極!
他返回了自己的小隊所在的隊列,命令很快被執行下去,士兵們雖然有些不滿,但還是都開始掉頭往回走,隻是之前輕松愉快的情緒全都消失不見,不敢公然喧嘩卻也都在小聲抱怨。
好在入山不是很深,在沉默中大約行軍了三個小時終于走出了山脈,然後岸本憑借豐富經驗,正确地順着地圖指引的線路找到了那條荒蕪的‘山狐道’。在他通知所有大部隊走上正軌後,不少人在佩服和慶幸長官能耐的同時,也松了口氣。
‘雖然很有可能會遲到,但是當聯隊了解到發生了什麽,不僅不會處罰反而一定會嘉獎我們的!’
如此想法在很多隊員腦海中閃過,之前低落的士氣也回升了不少。
沿着山狐道很快就重新進入新的山區之中,由于轉向的原因隊列有些淩亂,軍官們也沒有心思管這些。
入山大約兩個小時後,天色漸暗,他們經過兩個岔口。
長時間的行軍讓士兵們的體力都有所下降,注意力也下降。擡眼望去,天邊之際那片烏雲似乎變大了不少……劉繼業前方有兩名士兵在說話,雖然沒有注意聽,但聲音卻自動傳到耳中。
“等這次訓練結束了,你的賭約可千萬要履行!”
部隊走在崎岖的盤山道上,左側是山壁,右邊則是深不見底的懸崖。如此危險的區域,劉繼業瞄了一眼說話的高個士兵,隻見他似乎并沒有注意到危險,而将注意力放在了談話中。他威懾性地揮舞了拳頭,對着他的矮個好朋友接着說道:“你已經耍賴了一個月了,怎麽說也必須要買酒!”
“胡說!上一次我們去魚巷的時候,不是我買的丸子、我買的梅子酒嗎!?不就是欠了你兩塊錢嗎,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何止兩塊!你我打賭我能不能伏地挺身兩百下,可是以你半個月的薪錢下注的,你一個月隻拿四塊嗎!?”
雖然劉繼業看不見,但矮個似乎歎了口氣:“你這混蛋算賬太精了,難怪除了我之外無人和你做朋友……”
高個不以爲意,洋洋自得道:“那是當然!一是一、二是二,絕不多給也絕不少要!我算了一下,就算你月薪隻有我一半,那就是十八塊減去一半、九塊的一半是四塊五毛!你欠我四塊半,不過我很大度,你隻用再請我去町下屋吃酒就行了!”
“你這混蛋……”矮個低聲咒罵着。
兩個人聊的熱火朝天,卻沒有發現隊伍慢慢進入了一片很難行走的地帶,地面上積着厚厚的雪,沿着懸崖的地面在寒風的侵蝕下早已凍結成光滑的冰面。衆人都開始小心翼翼地,隻有談話二人一時分神根本沒有注意……
“你們兩個……”劉繼業覺得二人的談話混亂了自己的注意力,剛準備回頭訓斥……
卻見矮個士兵才罵完一句,皺着眉頭剛準備接着再抱怨,一隻腳踩在懸崖邊上,忽然身子一矮,在衆人還未反應過來之前,便已經帶着慘叫摔下懸崖,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