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兵營時間已是十一點多,劉繼業洗漱一番後便睡出;當晚夢中似乎出現了她的身影,感覺非常美妙。醒來時夢境的記憶已經模糊了,但是那份美好卻挂在嘴角,整個人的心情也舒暢了很多。
起床花了十五分鍾收拾自己,穿戴整齊準備完畢後,與軍曹們一起開始一天的訓練。
經過了昨天的事件,老兵們似乎對自己客氣了不少,期間遇到藤木,雙方還是很友好地打招呼,了解到對方三人昨晚又去了另外一家酒館,鬧到一點多才回到兵營。藤木還邀請再找時間,隻是劉繼業沒了結交的心思打了個哈哈便岔開此事。
人們态度上的前後反差,倒是讓劉繼業認清了日本人的特性;集體意識濃重、欺軟怕硬、你弱他便欺負,你若是忍讓、退步,他隻是認爲你懦弱更加理直氣壯地變本加厲地欺負。若弱者反抗欺壓,展現出所謂的‘勇氣’和‘骨氣’,日本人卻會敬佩你,特别是當你反過來擊敗他後更會因此得到尊重,成爲所謂的‘強者’受人敬佩;被擊敗者不僅不會仇恨勝者,反而會認爲自己被強者擊敗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這種扭曲的文化傳統在日本陸軍中尤爲嚴重,上級欺負下級、老兵欺負新兵是很正常的事,絕大部分情況下極富有服從精神的日本下級也隻能默默忍受。但若有人表現出異于常人的不屈而奮起反抗,并在此後以某種行爲來抵消‘抗命’的影響後,反而會被視作是‘有骨氣’的人。
劉繼業的這些日軍同僚們自然不清楚被他們視作強者、有骨氣的中國留學軍人對他們的看法。他們在第一天所表現的冷漠和歧視也并未完全針對劉繼業,隻是很自然,很下意識地去如此對待每一個新來的,無論對方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
隻是出乎意料地,新來的士官預科生居然展現出在日本,特别是陸軍中幾乎絕迹的反抗意識,而且居然能夠成功!慢慢,随着時間移動他們也認可劉繼業成爲中隊一份子的這一事實。
這一天的訓練非常平靜,前幾天要麽是野外拉練要麽就是訓練考核,哪怕是以吃苦耐勞著稱的日軍也有些吃不消,又不是戰時需要可以浪費體力力。所以接下來的訓練安排不出大意外的話,主要還是一些基礎訓練,讓士兵們養養體力好準備秋季大操練。
跟着軍曹們,看着他們如何發号施令、如何對失誤的士兵任意打罵、如何以身作則,讓劉繼業學到了很多日軍練兵的方法,也直接地了解了近代軍隊、日本軍隊的軍營生活。且不說是否有用,但已經讓之前從未真正接觸過軍隊的他獲利良多了。
“混蛋!!”
伴随着怒吼的,是一名士兵低沉的哀嚎。
射擊訓練的時候,一個高個士兵五次全部脫靶,被在一旁監督的藤木直接拎了起來,對準肚子就是狠狠兩下,整個人都曲了起來。
一開始劉繼業還有些不忍,但見多了體罰,知道當今便是殘酷的時代,也慢慢選擇了漠視。
用過午飯,下午訓練槍械維護,與另外一名軍曹一起負責監督的劉繼業閑的無聊,也找了杆槍來玩玩。村田22式步槍,1889年列裝,甲午戰争時期日軍的步兵主要步槍。其内置彈倉是卧匣狀彈倉,必須打完8發子彈後才能裝彈,中途無法補裝。
相比起整天與槍械爲伍的士兵們,劉繼業組裝槍械的速度可謂慘不忍睹,隻是他裝作玩玩的樣子,也沒人注意到。
一天的訓練在黃昏前結束了,金川正男找到劉繼業,如往常一般面無表情道:“作爲先輩,我應該帶你見識一下軍官俱樂部。晚飯就在那裏解決吧。”
這下讓劉繼業爲難起來;原本興緻勃勃準備去見青子,隻是前輩的邀請又很難拒絕……
沉默了一陣子,最後還是對着金川正男道:“多謝前輩好意,我……也很願意向前輩們讨教經驗。”
對劉繼業言辭之間的猶豫仿佛毫無察覺,金川點頭道:“很好,那麽我們走吧。”
二人來到位于指揮部小洋房最頂層的軍官俱樂部,可能是時間尚早,上面隻有兩名似乎是其他大隊的軍官在交談。
金川到酒吧地方要了杯威士忌,看了一眼身後的劉繼業,問道:“劉君對西洋禮儀和飲食熟悉嗎?”
“WhiskeywithRocksplease。”
一句純熟的美式英語讓金川爲之驚訝,似乎想不到來自中國的軍事留學生會說的一口流利的英文。
自從明治維新開始,整個日本社會便開始瘋狂推崇一切西洋,試圖脫亞入歐。四十年後的二十世紀初日本人雖然通過了甲午戰争成爲亞洲霸主,但對西方的崇拜依然存在社會的方方面面,比如日本陸軍一直到1933年才摒棄西洋指揮刀改用日本刀。所以能夠操一口熟練的外語,這在當時日本可是件了不得的事情。
找了個位置坐下,金川很不禮貌地打量劉繼業一番道:“劉君是在哪裏學習到英文的?”
“在下曾經去過美利堅的新澤西、紐約,在那裏居住過一段時間。後來歸國,決定以軍事振興國事,便報名出洋來到貴國了。”劉繼業一本正經的信口雌黃,金川也不疑有他,倒是覺得這樣才能解釋的通。
“原來如此,想不到劉君去過大洋彼岸的大國。在下的弟弟随全家移民到了夏威夷,不知道距離新澤西有多遠?”
“新澤西靠近紐約,是東海岸,而夏威夷則爲美利堅海外之殖民島,距離其本土尚有一千多公裏……”接下來劉繼業便大緻解釋了一下美國的地理,金川頻頻點頭。
“想不到美國居然如此大……”金川感歎一番,眼神轉而憂郁,低沉道:“西洋人已經将世界瓜分幹淨,這太平洋彼岸之國的爪牙都已伸到我們亞洲來了。我每次看到世界地圖,就會爲我們黃種人的未來而擔憂……南邊有英美法,已經占領南洋和菲律賓、北方露西亞也即将吞并滿洲……若我皇國不再振興,恐怕最後還是會和貴國一樣淪爲殖民地。”
劉繼業對這些話很不舒服,但現實是中國确實已淪爲任人宰割的地步,想反駁都不知從何說起。
金川不知道對方的想法,隻是哀聲歎氣道:“若是貴國能争氣,日支親善,就如犬養毅先生所說的,黃種人協力、大東亞共榮,共同驅逐白種該有多好,也不至于要我日本獨立應付苦苦支撐!”
一口幹掉杯中烈酒,金川開始大倒苦水,什麽日本全國上下勒緊褲腰帶省吃儉用造軍艦、擴軍,什麽日俄之間必有一戰等等。
人慢慢多了起來,到了飯點,一名金川的軍官朋友來到兩人身邊坐下,三人點了些吃食。金川似乎是沉默太久,老實人爆起來的結果就是胡言亂語了一個下午加半個晚上。好在後來他的朋友來了轉移了他的注意力,使劉繼業可以悄悄閃開。
離開了令人哭笑不得的俱樂部,看了看懷表已是晚上七點多了。
應該還來的及吧。
也不多想,劉繼業穿上軍大衣,出了軍營朝市區走去。
重新來到昨天去過的‘町下屋’,忽然感覺自己的心跳加快起來。不過三天沒有見面,卻産生了如此強烈的想念,臨頭卻又緊張無比,前世有着戀愛經驗的劉繼業自是明白自己是動心了。
緊了緊風衣,摘下軍帽推門而入,一個熟悉又想念的女聲傳來。
“歡迎光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