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換上幹淨衣服之後的劉繼業便與軍曹們待在一起,與他們共同發号施令。傍晚時分,大隊長親自檢閱各個小隊的訓練成果,第三小隊最終獲得了第四名的成績。
晚上,劉繼業便被藤木和另外兩名軍曹拉去喝酒。
日本陸軍系統中,軍曹等下士官是與士兵一起活動,而哪怕一名曹長再怎樣經驗豐富、資曆淵博,隻要不是士官,便依然不得進入軍官俱樂部。身爲士官預科生,哪怕在隊付期間要聽從曹長的命令,但其士官的本質是不變的,也因此是有權進入軍官俱樂部飲酒,與前輩們學習經驗。原本劉繼業也是如此打算,但是難得藤木盛情難卻,便想着改天再去俱樂部。
軍營内有專門的軍官俱樂部,但士兵們就沒有這種待遇;唯一向他們開放的隻有食堂。
藤木一行人也不願與平常士兵打成一片,這樣會被同僚認爲沒有尊嚴。他們出了兵營,沿路朝附近的秋田市出發。
此刻是和平年代,軍營管制還不算太嚴,而且日本軍隊習慣直接以聯隊爲單位就近招兵;駐紮在秋田的17聯隊裏大部分士兵和士官都是本地人,因此平常出入軍營也算随意。平常的時候,除非有戒嚴命令,隻要第二天準時報到就沒有太大問題了。
一路上大家閑聊,也讓劉繼業把這幾人的身份和背景大緻弄明白了。
身材矮小,長相猥瑣的藤木軍曹二十七歲,是秋田本地的農民,十年前入伍。在甲午戰争中參加了平壤之戰,擅長射擊,因經驗豐富在聯隊擴編後被提拔爲軍曹。其他兩名軍曹也都是日本東北地區的人,都是從下等兵一步步爬上來的。
他們大都參加過甲午戰争,原本對中國人都有輕視,但是今天上午目睹劉繼業如何連敗兩人後,反而佩服起他來。
走了十餘分鍾,四名軍人來到小鎮上。本地人的藤木很熟練地找到了一家酒館,進去後店員很抱歉地說人滿了。
藤木對擊敗了他的劉繼業很尊敬,但是此刻卻露出了暴虐的一面;他一把推開店員,直接走進店内。這本就是一家小店,也沒什麽紙門包房,客人都是盤腿坐在一張大榻榻米上,此刻看到一名面露兇相的軍人走進來,大都沉默看了過來。
三名軍曹大步走到一夥瘦弱學生面前,藤木居高臨下大拇指朝腦後門口擺了擺,嚣張道:“小子,趕緊收拾你們的東西給大爺們讓座!”
學生們早已吓白了臉,急忙點頭哈腰起身讓座。一名年輕少年似乎不服氣,想站起來理論,卻被同伴們拉住。
不屑地看着瞪着自己的學生,藤木大聲恐吓道:“小子,不服氣嗎!?敢惹軍人嗎!!!?”
他們的同伴拼命把他拽走,連帽子都不要了。
靠近門口的劉繼業模模糊糊聽到外面那名熱血學生大叫:“軍隊是保護國家和人民的!你們不配當軍人!!”
那邊藤木等三人已經坐下,朝他揮手友善道:“來來來,劉桑快坐,上酒!”
想到剛剛少年的話,不禁臉紅起來,也有些後悔爲何會答應藤木。
店員也知道這些軍人惹不起,急忙送來小菜和酒。地處鄉下又是小店哪裏有什麽好吃的,也就是些蘿蔔絲、毛豆、劣質米酒一類的。這讓習慣了東京美食的劉繼業有些難以下咽,軍曹們倒是很享受的樣子,藤木邊吃邊大呼‘好吃!’
“來來,讓我們爲歡迎劉桑從東京來第17聯隊隊付,幹一杯!”
“幹杯!!”劣質米酒在杯子的碰撞下被撒的到處都是。
吃喝起來後,軍曹們便好奇地詢問東京的生活,言辭中帶着濃濃的向往和羨慕。
一名軍曹酒量欠佳,喝了半醉時摟着劉繼業的脖子感歎,一陣濃縮了酸臭味和酒臭味撲鼻而來:“若能讓我到東京去,哪怕是當下等兵我也願意了!”
嬉笑打鬧,時間慢慢過去。劉繼業一開始還放不開,有些不習慣這些底層軍人的黃腔、玩笑,但他本來也不是一本正經的人,性格也有些四海,一壺米酒下肚後便習慣起他們的瘋,就權當是爲了了解日軍下層生活罷。
一群士官正到興奮時,店外忽然走進來一群漁民打扮的人。在店員的帶領下,來到臨近軍人們的地方坐下,在等菜的時候歪頭打量着忽唱忽跳的軍曹們,目光帶着濃濃的敵意。
“啊啊,吾等乃官兵,敵人爲天地不容之朝敵……”
藤木唱起了老舊的拔刀隊進行曲,狼嚎般的難聽。
這邊漁民看到軍人們肆無忌憚地狂歡,絲毫不顧忌周圍的人群,一名皮膚被海風吹的黝黑,健碩的漁民一拍榻榻米,也開始吼道:“啊啊,大海喲,還不趕緊把惹人嫌,給人添麻煩的陸軍馬鹿們淹沒喲,讓我們海之男得到安閑喲~”
軍曹們聽到歌聲,臉齊齊頓成豬肝色,氣急跳腳道:“混蛋!你們在亂唱什麽!?竟然敢侮辱我大日本帝國****!?”
漁民們不甘示弱,也站起來挺胸道:“混蛋的是你們!什麽****,以爲我們海的男兒是好惹的嗎?”
“你們若是現在跪下來謝罪,還可饒恕你們!”
“跪下謝罪的應該是你們啊!”
雙方劍拔弩張,劉繼業坐在地上覺得這事情有些莫名其妙,看了看自己的軍裝,想還是站起來吧。無論藤木再怎麽混帳,此刻也依然是自己的同僚。
互相侮辱大罵了幾句,周圍客人看到有漁民挺身而出,早就不滿軍人肆意妄爲,此刻也紛紛站起來開始責罵軍人。
“國家的蛀蟲!”一名和服男子大聲道。
“你們爲什麽不戰死在沙場!?”幾名年輕人也嚷嚷着。
“秋田不是你們撒野的地方!”
“又是藤木你這小子,以爲穿了身軍裝我就不認識你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持着拐杖大罵。
若是尋常聽到這般侮辱言論,這群天不怕地不怕的軍曹們早就動手了,隻是此刻謾罵的是整個酒館,四十餘人圍着他們四個。如此聲勢讓嚣張的藤木也傻眼了,看了看周圍同伴一把,隻得抓起軍服灰溜溜地逃離了酒館。
“這些人真是無禮!我們軍人在前線浴血奮戰,難道就是爲了保衛這些人嗎!?”
外面,被趕出來的藤木又羞又怒,隻得在外面與軍曹們一起謾罵。
劉繼業看着眼前氣急敗壞的軍曹們,覺得這一切都很是莫名其妙。
忽然青子的面孔劃過腦海……
“藤木君,時間不早了,我就先回兵營了。”在哇哇叫嚷的藤木耳邊說完後,劉繼業也不等待答複,轉身便走。
正在氣頭上的藤木也沒怎麽聽清,滿腦子都是如何複仇之類的想法,隻是下意識地回應道:“什麽?噢,好的!”
等到他們回過神來時,劉繼業早已不知去向了。
離開了藤木等人,劉繼業向路邊行人問明了町下屋的方向,便沿着路燈走去。
這是一家位于小巷的酒家,略顯破舊,木門上方挂着一盞燈籠,紙質發黃上書‘町下屋’三字。
拉開門,裏面光線昏暗,稀稀落落坐着七八名客人。
“歡迎光臨!”
一身老闆裝的佐佐木望擡頭發現身穿軍裝的青年居然是火車上的那名中國人,驚喜道:“原來是劉樣,快快請進!”
随意坐下,佐佐木望招呼一名中年下女送來水,又吩咐了幾句後便來到劉繼業身旁坐下道:“前天真是多謝劉樣了,希……松平小姐也是很感激的。”親自爲他倒上茶水後,問道:“隊付還順利嗎?”
“很好,今天晚上本來是打算與一些同僚一起出來飲酒,但是在酒館與一些本地漁民起了沖突,我想了想便來這裏打擾佐佐木桑了。”
“哈哈,秋田的漁民相當彪悍呵呵。”
“對了,佐佐木桑你是秋田人吧?”
佐佐木望點頭道:“沒錯,在下祖輩世代都是秋田人。”
“那……恕我冒昧,您是什麽時候去的東京?”
佐佐木望面露難色:“……請劉桑不要爲難我,在小姐允許之前,我是無法透露的。”
“我理解……”劉繼業四處張望了一番:“對了,青子小姐在哪裏呢?”
“松平小姐在在下館内休息。”
“原來如此啊……”劉繼業難掩失望之色,佐佐木望望着他沉默片刻,似乎下了個決定道:“但是,明天松平小姐會來小店幫忙,若是劉桑有空……”
“我會來的。”
劉繼業的語氣平常時候一直都帶着鎮定和冷靜,隻是此刻佐佐木耳中,聲音卻顯得有些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