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啓超穿着白襪子和一身和服,一邊鼓掌一邊走了進來。
三人都站起身子,恭敬地看着這位近代中國最具影響力的政論家、改革派領袖,此刻民族革命的鼓吹者。他走到劉繼業面前,打量了一番這個與自己差不多高的少年,開口道:“難得年紀輕輕就有如此見識,令在下也不禁拍案叫絕!你一定就是百裏稱贊的江甯劉文鹿了吧?”
“任公謬贊了。”
梁啓超笑着搖頭:“霜熊之掌,文鹿之茸又何必謙虛,就憑你剛剛這番言論,就足以勝過九成九的文人了!”說罷,回頭看向蔡锷道:“松坡,此生不下于你啊!”
“文鹿之才,我實不如也。但如此英才,我作爲同學卻從未發覺……可笑我自以爲見識不凡,其實不過一井底之蛙也!”蔡锷下意識地摸着胡子,年輕的面孔帶着些許慚愧。對于13歲就中秀才、16歲入時務學堂、18歲親身經曆唐才常自立軍起義的天才而言,或許他從一開始就壓根沒有把劉繼業真正放在眼中;對方行事也低調,自己終日隻和排滿革命喊得最大聲的一群人混在一起,倒是真沒想過會有如此高才被自己錯過結識,還好其與蔣方震相熟。
劉繼業自然不知道蔡锷的想法,此刻他隻是覺得自己的思想被蔣方震、蔡锷,乃至梁啓超這等清末有數的英才認可,絕對是對他最大的鼓勵。如此,他才真正有信心繼續他心中的計劃。
“文鹿此篇文章應該好好整理一番,若是不棄可以發表在在下之新民叢報中,你大可放心,稿費必不少你!”
“任公玩笑了,能在新民叢報上發表言論,絕對是我的榮幸!不過我本人也身兼‘江蘇’一刊之編輯,所以懇請任公同意此文同時在兩報刊載。”
梁啓超哈哈一笑,拍了拍劉繼業的肩膀道:“這有何妨?百裏時常從我這裏偷學些知識,回去便拿到自己的浙江潮中賣弄,我也不怪罪哈哈,此文本來作者就是文鹿你,由作者自己刊登有何不可!我隻是希望文鹿送給新民叢報的稿子,可千萬不可有别于江蘇一刊啊,不然我可認爲文鹿你藏拙了!”
蔣方震聽後臉上一紅,嗑瓜子的速度也慢了下來。
劉繼業連聲不敢,态度很是恭敬謙虛,這一毫無傲氣的形象更博得了在場之人的好感,覺得此人年紀輕輕卻不驕不躁,爲人不恃才傲物,值得交往。梁啓超又誇了他幾句,接過蔡锷送上來的茶水,抿了一口後才對自己的徒弟說道:“你們的祖師爺,更生先生托熟人寄來長信,希望邀請我去北美諸國查閱一番當地民生、社會,讓我親眼看看民主共和爲何物……”
說到這裏,梁啓超露出了有些落寞的表情:“對此,我已決定啓程前行!自伯平(唐才常)起義失敗,英勇就義後,我就越來越對清廷失望,雖然還念聖上舊情,但你們二人也知道我思想愈趨激進,宣揚共和革命!但我常思眼見爲實,明明宣傳學習美國之民主革命,卻從未去過美國、從未親眼見過美國之政治,這是不對的!我打算借此機會考察美國政治,看看書籍贊揚美國之言是否屬實,想想中國之革命如何才能成功!”
一聽到老師要出洋考察,蔡锷與蔣方震都知道這必然是曠日持久,半年之内怕是見不到老師了。想及至此蔡锷出聲問道:“先生,不知何時動身,準備何日歸來?”
“時不我待,而且我已回信立憲黨同僚稱我會近期離日;我打算後日就去買船票,争取本月月底之前踏上去往舊金山之旅途……歸途嘛,既然決定了去考察美國,自然要竭盡可能地詳細,所以預計要花7個月左右……”
輕歎一聲,梁啓超站起身子看向兩名弟子:“我走之後,這橫濱的房子可由你們二人及楊度使用,我留下的文稿你們……當然也包括文鹿,你們都可以盡情翻閱……新民叢報,我決定交給松坡來打理,楊度撫之,我也會将周遊美洲之心得寫成文稿寄回東京來讓你們刊登的。”
雖然明知道離别已是必然,蔣方震依然忍不住道:“先生真的是要去美洲了?日本革命之潮才剛剛開始,廣大熱血革命學生都需要先生的啓迪啊!”
還未等梁啓超說話,臉色有些陰沉的蔡锷便出聲打斷道:“百裏莫說了,先生必然是經過深思熟慮才做的決定。況且先生之言我也贊同,确實應該親眼看看西方社會,感受民主之道,不可人雲亦雲……若非學習軍事事關大局,我也願辭退軍校身份,追随先生一同赴美!”
“爾等學業爲重!中國需要如我這般筆杆子喚醒國人,也需要你們三人學習軍事、整備國防,抵禦外辱!”
這番話說完,大家就都陷入了沉默。
如此氣氛讓劉繼業覺得有些尴尬,自己初來咋到,雖然梁啓超熱情接待但終歸是外人。也知道梁啓超赴美肯定要做安排、準備,今日怕是沒什麽時間與自己閑聊了。于是便站起身來道:“任公此去美洲半旬,必然有諸多要務要籌備,在下就不方便打擾了。等任公啓程必來相送,待任公歸來必來相迎,祝旅途平安!”
梁啓超點了點頭,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便說了些安慰鼓勵的話,然後再三吩咐一定要投稿新民叢報雲雲。
由蔣方震将劉繼業送出門外,抱歉的話語也說了很多,見對方反過來安慰自己遂笑了。
笑了笑,蔣方震拍去身上的瓜子渣笑道:“明日晚上來牛込區藥王寺前町藤城藤原屋,與我等共同暢飲一番吧。”
劉繼業爽快地笑道:“好!不知可要準備什麽吧?”
“哈哈,劉成禺從他老家湖北帶了幾根臘腸過來,香味無比!在日本吃多了和食嘴中嫌淡,正好有臘味拿來佐味,到時候一定讓文鹿你贊不絕口啊!屆時你隻需帶一壺燒酒來就好了。”
離别了師徒三人,劉繼業回到坐電車回到東京府,步行至東京大學附近街道時,四周洋樓密集,人群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很是熱鬧。
停下了腳步,看着熱鬧的景色有些出神地想到今天見到了梁啓超、結識了蔡锷,又感覺自己距離完全融入中國留學生界中精英,乃至成爲他們之領頭者的目的又進了一步,劉繼業心情大好。
随即注意到街角處,不少張燈結彩,燈火通明的建築裏不時有男女出入。
忽然想起同學間有愛好遊廊一事之人,談及東京淺草附近有最好的吉原遊廊;人人都長得漂亮無比,隻是價格也是頗爲昂貴;神田地區的****婦一晚上五角錢、一塊錢足矣,入遊廊二三十塊錢都怕不夠用。
話說自己帶到日本來的金錢,包括家中給的、上海賭場赢的,總共在一千二百銀元,相當于一千五百日元。這筆款項在當時有多巨大呢?相當于五十名留學生一年的學費,或者可供一個普通日本四口之家在東京生活二十年。按購買力算相當于後世六百萬人民币了。
确實是一筆巨款。
而這筆款子除了日常花費外并沒怎麽動過,四個月下來還有起碼一千三百多日元……
摸了摸口袋,裏面莫約六十多塊錢。
一時心中癢癢的,想了想覺得偶爾放松一下也無不可,看到天色将晚,便淺草方向走去,不久就望見前方出現一盞花燈上書吉原。
來到跟前,原來是三層樓的小洋房,裝飾的富麗堂皇,門口挂着花燈,門外兩個濃妝的女人穿着華麗的和服向過往客人微笑,也未作出拉人啊、高唱啊這些讓路人嫌煩的舉動。其中一人看到劉繼業走過來,微笑道:“歡迎光臨!老爺應該是第一次來吉原吧?”
說的居然是漢語!
雖然頗爲生硬,但是從一個日本女人口中聽到漢語,劉繼業還是覺得頗爲驚奇。
在得知劉繼業确實是第一次來,也沒有相識的公娼或朋友在内後,女人便把他帶入室内。外面是西式的建築,屋内裝飾和擺設都是和式的,一個個獨立的房間彼此互不幹擾很是隐秘。女人把劉繼業帶入一家空屋坐下,點起蠟燭後恭聲問道:“請問老爺是飲酒、進食、還是閱女?”
“三者皆要,冷清酒來三壺、吃食多來些蔬菜、肉,少些魚。”
女人舉止很優雅地鞠躬,然後輕巧地退了下去。
過不得多時,便有下女送上清酒,自飲自酌了片刻,紙門拉開便有三名女子魚貫而入。
與想象中不同,她們臉上隻是畫了淡妝,并未如藝伎般塗上厚厚****。
三人中居中一女長相清秀,劉繼業不加思量便選中了她。
食過五味、酒過三巡,期間加了兩次酒,滿桌的剩菜。刻意放松自己的劉繼業已是醉意醺醺,摟着名叫明子的清秀女生放肆地唱着後世的小曲。
穿越的這大半年來,這是劉繼業第一次喝醉,也是第一次完全放下身心,不去想任何事情隻是完完全全地放松自己。這種感覺太好了,好到讓他沉浸其中幾乎不可自拔。外面似乎傳來一陣陣聲響,似乎有人在大喝‘誰攪了老子的雅興‘之類的話語,他也不在意。
一曲唱完,明子在旁抿嘴笑着鼓掌:“好好聽啊老爺!這是你們清國那的歌嗎?我從未聽過,比那些其他清國留學生要好聽多了!”
“是嗎?你接過幾個留學生?”
“加上老爺也隻有兩次,我是本月初才來遊廊的,之前曾經讀過女子學校。”
劉繼業眯着眼睛道:“女子學校?明子你也讀過書?”
明子落寞道:“我本來就是小家之女,家中供應我姐妹二人讀書已經很困難了。後來長兄考上了早稻田,爲了籌集學費我隻能退學,然後來此處工作供養兄長了……”說到這裏,明子已是難過,眼中含着淚珠了。
劉繼業也是動了恻隐之心,好聲安慰了對方幾句,摟的又緊了幾分。
這時外面的聲響又大了幾分,而且似乎起了争執的聲音。
就在劉繼業不耐煩起身準備查看時,忽然嘩啦一聲整個紙門都被破開!一個和服日本男子随之跌倒入内,一桌酒菜全都撒在他身上。
來不及閃避的劉繼業身上也沾了些汁液,正待發怒卻見又有一人大步走了進來,一把抓住倒在地上的和服之人袖子,膀子用力一舉便将對方整個人都拎了起來,一整耳刮子扇過去一邊罵道:"龜孫子!敢跟爺爺過不去,想死嗎?"
來者劍眉圓眼,闊臂細腰,穿着松散和服操着一口四川話。他身高不過一米六幾,年級看樣子不過二十歲,臂力卻是驚人,單手便拎起百多斤的漢子。
那日本人被狠踹一腳又被連扇十多個耳光,整個臉都腫脹起來,毫無還手之力了。看到他如爛泥般,四川漢子才扔到一旁,見屋内有人而且還同是中國人,張開大嘴笑了笑,抱拳道:"打擾了貴兄逍遙不好意思了,隻不過這日本小鬼實在氣人。等下警察怕是要來老子就先扯呼了,貴兄可到早稻田大學找四川馮莊,到時候定賠你一身衣服罷。"
說完也不管地上之人,轉身便走。外面接着傳來陣陣混亂,女人的怒罵聲、尖叫聲、日本男子的吃痛聲。等劉繼業到走廊外張望時,發現對方居然打翻了數名日本男子,揚長而去。
劉繼業有些不知所措,回頭看到明子也是滿臉驚恐之色,一時有些悶氣。
很快就有下女來到房間裏,不斷抱歉的同時将劉繼業請到另一座房間,又給他将襯衫換下來,重新免費又上了桌酒菜。問到剛剛發生何事了,那下女狠狠道:"那個支那人一個人喝酒喝到一半,忽然跑到外面大聲喧嘩。我館中人員便上前勸阻,怎想到他卻突然發飙,真是好可怕。"
如此突發事情也能讓自己碰上,劉繼業很是無語。不過明子細聲安慰打趣,過不了多久便把此事抛之腦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