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上骁果軍,覆沒于宇文化及北上之後與李密軍在黎陽倉附近的童山大戰。然而細看童山大戰的經過,就可以發現宇文化及當時其實并沒有在正面戰場上被擊敗——
在那段曆史中,李密也是早就知道骁果軍戰鬥力的精銳,而且李密自忖他每次但凡與官軍精銳交戰,都是不得不以數倍乃至十幾倍的人數優勢才能克敵,比如李密斬殺張須陀的大海寺戰役中,李密軍便動辄有十幾萬人馬,而張須陀僅僅兩萬多人。論單兵戰鬥力的話,農民軍其實是很低下的。
所以,當時李密采用的是表面上尊奉宇文化及,好酒好肉****爲緩兵之計,裝出一副無意與宇文化及爲敵、也不打算斷其回返關中道路的無害姿态,然後利用宇文化及軍流動作戰、沒有根據地和持續軍糧來源的特點,想把宇文化及的骁果軍餓到沒有戰鬥力後再收拾。
宇文化及也是腦殘無遠見,居然真被李密的緩兵之計拖延了一個多月,最後即将糧盡時才醒悟過來,猛攻李密以圖奪取黎陽糧倉。可惜李密軍雖然戰場上被宇文化及打得節節敗退,卻憑借秦瓊的死戰勉力維持住中軍沒有徹底崩潰,最後守住營壘,靠絕糧生生耗死了宇文化及的骁果軍。
這一切,雖然隻是平行時空的一段往事,但是也着實可以從中看出,骁果軍作爲大隋朝最後大浪淘沙留下的軍事精華,其戰鬥力可見一斑。
……
曆史上的李密可以靠斷糧耗死宇文化及,如今的蕭銑卻不行,因爲蕭銑回防得快,宇文化及還占據了江都,城内還有江都太倉的存糧,所以要想滅掉對方,隻能是在正面戰場上通過軍事手段堂堂正正滅之。
而且事實上,哪怕有相持日久的緩兵之計,蕭銑從動機上也從來沒有考慮過。原因無他:李密是什麽人?是流賊出身的農民軍頭目,他可以不顧根據地的建設,可以肆意殘害百姓,所以當然可以靠絕糧戰慢慢消耗,一點不怕餓極了的骁果軍殘害百姓征糧——曆史上爆發童山大戰的戰場,也正是在已經被十年戰亂破壞得千裏無雞鳴的山東-河北交界地帶,就算宇文化及殘民以逞,“因糧于敵”,也無法對社會生産造成什麽破壞,因爲早就沒有可以破壞的對象了。
而如今的戰場,是在丹陽和江都之間。縱然江都因爲是楊廣親自坐鎮,被壓榨得較慘,可丹陽和其他江淮州郡都是蕭銑建設了好幾年的大後方根據地,魚米之鄉富庶之所,怎麽可以被持久戰破壞呢?基于這種考慮,蕭銑是甯可在戰場上多死一些人,也要速戰速決滅了宇文化及的。
正因爲這一切決斷都是蕭銑自己頂着壓力做出的,所以直到秦瓊麾下的騎兵隊建立優勢、并且利用疑兵之計成功擾敵、讓骁果軍以爲己方當真已經徹底衆叛親離時,蕭銑的臉上才開始露出輕松的笑容。
他知道,這一仗赢定了。此前頂住壓力做出的決策,再也沒有可能成爲自己人生軌迹上的污點和失策。
這個勝利來得有驚無險,倒也在情理之中。相比于曆史上與宇文化及對陣的李密而言,此刻的蕭銑雖然沒有了絕糧餓死宇文化及這個大優勢,但是蕭銑的軍事力量可是遠遠強于李密的,士卒士氣可用,裝備更是精良。
更重要的是,蕭銑平叛回防的速度太快了,楊廣被殺後僅僅三天,蕭銑就成功回防,所以宇文化及根本沒有時間整合手頭的力量,無數骁果軍将士們隻是在憑借本能和服從的慣性而戰,卻還沒有建立起對新主公威望的服從,這樣的心态,隻要遇到死戰硬戰,戰鬥意志出現松懈是很正常的。
更何況,曆史上的李密,是擋在了宇文化及回返關中的道路上,所謂歸師勿遏,骁果軍爲了逃命返鄉,當然會背水一戰爆發出最大的戰力。而蕭銑軍卻是在宇文化及軍即将做好北歸的準備時,突然殺到,以銜尾追殺的姿态出現的。這樣的态勢,隻要輔之以一定的攻心策略,讓骁果軍士兵們認識到“隻要你逃命,沒人攔着你”這一點,士氣瓦解就相對容易了。
毫無疑問,蕭銑在這一點上做得很好。秦瓊本部騎軍,和其他各路假扮陳棱勤王軍、樊文超倒戈軍的騎軍部隊,在圍裹包抄的過程中,充分貫徹了戰前調教的那些口号和戰術,把氛圍烘托到了頂峰。
……
宇文化及在城外與蕭銑軍奮死搏殺的同時,揚州城内也是一片詭異肅穆的氣氛。依然還在骁果軍控制之下的内城,宗室貴族、軍民百姓都絲毫不敢露出對勤王軍企盼的氛圍,但是實際上,一種好奇的期盼已經隐隐然泛濫了開來。
首先,江淮百姓肯定都是心向蕭銑,而唾棄宇文化及這個逆賊的,倒不是說百姓們覺得楊廣死得冤,而是對于宇文化及本來就唾棄,且加上他上台不過匆匆三天,就爲了搬空太倉北撤弄得人心惶惶,把民船搜刮一空還讓百姓強服徭役等等。
至于大隋剩下那些貴族,更是翹首盼望蕭銑來營救,隻是壓抑得不好表現而已。這些人的态度都是用腳指頭就能想到的,所以最後剩下一股微妙的勢力,就是留在城内的、并非骁果軍關隴嫡系的部隊。
除了關隴派系的骁果軍之外,城裏一共有兩股勢力,第一股就是樊文超、陳智略爲首的部隊,這一支人馬也有三五萬人規模,編制上也是關隴軍的編制,隻是兵源來源是從河南道征發來的河洛兵,也就是楊廣當年在東都附近滞留時招募來的。而除了河洛兵之外,還有少數人馬是傳統十二衛軍系統下的部隊,總數不過一萬多人,平素幾乎沒有人注意到這支部隊的存在,但是眼下這個當口,卻又不能完全無視他們。
那麽,這支十二衛系統編制下的舊軍,是怎麽來的呢?确切的說,這支部隊是右屯衛的人馬,如今在江都的有三個郎将的編制,理論上編制可以從一萬兩千人到一萬八千人浮動。當年,前任的右屯衛大将軍,便是從南陳投降楊廣的舊将麥鐵杖擔任的,麥鐵杖在楊廣攻打高句麗的時候戰死在了遼東城,後來右屯衛便換了主帥。不過因爲麥鐵杖當年的骁勇厮殺,力戰殉國,所以爲他的兒子麥孟才、麥仲才等人都争取到了不錯的蔭職,如今不過三十歲光景的麥孟才兄弟才得以在右屯衛當中擔任郎将級别的軍官。
要知道,傳統的府兵制軍隊就是十二衛系統下的,也就是說,每一個衛,都是有其兵源對應的防區的。麥鐵杖當年的部隊,正是靠的這附近的兵源,負責了揚州附近的府兵防區。後來雖然數年變遷之後,揚州成了楊廣的行都,主要防務被随駕的骁果軍接管了,但畢竟沒有人會去多事解散本地的府兵兵源,楊廣南下的時候,右屯衛也算是僅有的一支跟着返鄉的府兵(注:右屯衛此前并不在王世充手下,因爲王世充在揚州時,級别根本不夠控制衛将軍級别的武裝力量)。
宇文化及出城作戰的時候,根本沒有帶麥孟才等人的右屯衛舊府兵,而樊文超的部隊也隻是裹挾了帶了一小部分,确保可以控制住。麥孟才軍全部和樊文超軍大部,都是留在了城裏,而且還要分出一兩萬人的骁果軍關隴系部隊控制江都各門與皇宮,以監視那些非嫡系部隊,免得他們一旦形勢不對的時候作亂。
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裏,宇文化及在城外軍勢傾頹的同時,城内似乎也消息傳得瘋了一樣,宇文化及留下守衛皇宮的軍隊也是惶恐不安,準備開始強行集中宗室貴族和百官,到時候等宇文化及的将令:若是宇文化及真個兵敗,選擇回城後籠城死守,那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若是宇文化及崩潰後準備直接突圍北逃,那麽就要第一時間把這些宗室百官都當做人質押上船随軍撤走。
樊文超的河洛兵,自然是城内關隴兵重點盯防的對象,但是似乎原本并不起眼的麥孟才等人,卻被人華麗麗的無視了。似乎他們都忘了,當初在遼東戰場讨伐高句麗的時候,麥孟才兄弟和沈光還是頗有交情的。
……
蕭皇後身處深宮,這幾日一直悲戚未平,自己的丈夫和子孫一個個接連被害的噩耗,幾乎把這個四十八歲已經露出些許皺紋的母儀天下女子心中,留下了太多的傷痕。唯一讓蕭皇後覺得絕望中一絲安慰的,是她自己的血脈中,還有一個女兒因爲和女婿在一起,所以沒有落入賊手,另外她的長孫也成功去投奔了姑母,據說還活着。
她依然不能忘記兵變之前那天,其實宮中已經略有妃嫔宮女看出一點不正常情況了,然而她卻沒有給那個宮女安排觐見陳情的機會——完全是因爲此前已經有宮女告發過一次骁果軍不穩,但是被楊廣斬殺了,所以蕭皇後在不确定當時骁果軍當中是否有人真敢造反的情況下,居然說出了:“天下事已至此,何必再以閑言惹惱陛下”的搪塞言語。
當然,因爲宇文化及如今隻是弑君,卻還沒敢打出改朝換代的旗号,所以這幾天蕭皇後在内的楊廣遺孀都還安全,并沒有人敢直接放肆,蕭皇後宮裏的人好歹都還清白——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三天之内,江都宮中的宮女美人們被糟蹋的可真不少,而蕭皇後已經四十八歲了,再怎麽顔值逆天也架不住歲月的侵蝕,在有那麽多此前并無名分、玩了也不算僭越的女人擋在前頭,暫時放過蕭皇後的中宮又算得了什麽呢?
此時此刻,外頭暗流湧動,蕭皇後身居中宮,身邊隻有她的小姑子義成公主來訪,也不知在密謀些啥。
“皇嫂,秦王已經被宇文智及帶走,上了邗江水門外的龍舟。雖然還沒正式啓行,看來也是宇文化及撐不住了,在做兩手打算。若是到時候宇文智及還要來劫走我等,一切還要皇嫂拿主意了、”
蕭皇後長歎一聲:“讓哀家拿主意?除了先帝留下的五百給使軍,哀家還能控制什麽人馬?若是此刻有外兵接應,那倒是一切好說,可是如果接應不及,五百給使軍最多撐住這座中宮半個時辰而已。”
“既然如此,皇嫂,不如便把這五百給使軍的兵權交給小妹吧——小妹在外頭還頗有幾個内外侯官内潛伏下來的耳目,可以提前知道宇文化及是否兵敗的消息。真到了危急關頭,隻要皇嫂下令把奸妃魏氏招來拜見,小妹自當埋伏宮女在中宮門外将其誅殺,然後皇嫂把給使軍的調動信物都給小妹,小妹自當一力指揮他們抗拒——如此,若是真有勤王義軍在城内撥亂反正,撐到了那一刻,那我等自然脫險。若是沒有撐到那一刻,到時候皇嫂也可以把一切都往小妹身上推,隻當這場厮殺中皇嫂是被小妹挾持爲人質了,那麽到時候宇文化及依然不敢擅動的。”
“這怎麽行!怎能讓你冒如此奇險?”
“小妹不過是嫁過兩個亡國蠻夷的卑賤之身,死何足惜,此事便這麽定了。皇嫂不是矯情之人,應該知道有些事情一個人能扛下來的,便不要多牽扯,枉死無益。”義成公主說完,扭頭便離去了。
……
半個時辰之後,江都城内終于亂了起來。宇文化及軍在正面戰場上被蕭銑擊潰的訊息,已經傳遍全城,城内的骁果軍關隴系惶恐不安,也不知道上頭的軍令是籠城固守還是準備突圍,對局面的監視頓時出現了松懈。
讓人欣慰的是,到了這一刻,麥孟才終于帶着他的右屯衛兵率先反正了,從駐地突然發難,向行宮方向撲去,與守衛宮牆的骁果軍發生了激戰,留在城内的宇文智及也不得不親自去督戰,一邊派人準備把蕭皇後等女眷也劫持轉移。
便在此刻,宇文化及一黨在後宮中的内應魏氏,因爲沒有防備,在被蕭皇後召見的路上,被義成公主埋伏數名宮女,誅殺于半路,蕭皇後把五百給使軍的指揮權交給了義成公主,守住中宮抗拒宇文智及的遷劫。
江都城内徹底亂成了一鍋粥,各種人心浮動的連鎖反應此起彼伏。見麥孟才已經動手,宮裏也動了刀兵,知道宇文化及必敗的樊文超,終于有膽子走上牆倒衆人推的路子,帶着河洛兵加入了勤王的大潮。
宇文化及戰敗之後,根本沒有機會退回江都城内了。隻好帶着幾萬嫡系,和當時城内已經在運河邊上上了船的一小撮核心心腹、加上他劫持的秦王楊浩,直接繞城而走,往北奔逃,一切家業都舍棄了。他弟弟宇文智及因爲在城内負責守城和看守蕭皇後等,被麥孟才和樊文超的亂兵圍住,最終死于亂刀之下。
宇文化及北逃時,根本沒有來得及攜帶軍糧,又有蕭銑派兵在後追殺,不過數日便人馬凋零離散,宇文化及還想通過因糧于敵在民間強行征糧完成他的逃亡之旅,結果在行到淮北杜伏威的地盤上時,在劫糧時被一夥猝然發難的農民軍誅殺。那夥農民軍好像是拿到了大彩頭一樣,拿着宇文化及的首級來江都朝廷這兒獻功求賞,讨個招安的機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