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德戡,裴虔通,一大堆骁果軍關中系的将領濟濟一堂,圍着宇文化及讓他做最後的決斷。蕭銑回來的太快了,他們隻來得及控制一座揚州城,外加把大隋那幫姓楊的宗室和那些死忠于大隋的文武臣子殺得七七八八,蕭銑就到了。
這怎麽看怎麽像是宇文化及在爲人作嫁衣,幫蕭銑把那些死硬的絆腳石搬開,而他自己還沒來得及享受這一切,就被人從背後陰刀子偷襲,摘了革故鼎新之後的勝利果實……
“不能走!如今淮北被杜伏威禍害得如此慘烈,何處可以就糧?若是不把江都太倉的存糧運走,我軍根本沒有那麽多行糧撐到東都,到時候難道還要靠和李密賊軍争糧活命麽?李密雖然戰力不如我軍,可是我軍若是沒有存糧爲根基,李密大可以堅守不戰,等待我軍糧盡自亂!蕭銑雖然趕回來了,卻也是遠來疲敝,江東兵素來孱弱,如何是我關中勇士的對手?今日這一戰,那是非打不可的,不然朝廷威信何在!”
到了這一刻,宇文化及的言語倒是擲地有聲了一些,頗有一些王者氣息的樣子。下面的武将們似乎也被宇文化及的話提醒了,恢複了不少勇氣。
“不錯,南兵孱弱,隻知用詐,如何有我秦兵骁勇善戰。”
“丞相說得太對了!我等皆願死戰!”
司馬德戡看了一下士氣可用,心中卻還有一絲隐憂,湊到宇文化及耳邊問道:“那……樊文超的人馬,要讓他們上陣嗎?”
宇文化及心中一凜,強行壓抑下了那股沖動,答道:“不必了,已經反了一個張童兒,樊文超的河洛兵定然也是心中不穩,咱不必逼得太急。樊文超應該是兩不相幫的,隻是眼下局勢不明,所以要看風色。隻要我軍可以擊敗蕭銑,樊文超定然喪膽,趕來投效還來不及。這一戰,就是關中兵和江南兵之間的事情,誰先赢了這一仗,再言其餘!”
……
“主公!您可算回來了!宇文化及作亂弑君,朝中人心惶惶,無不如旱苗之望甘霖,盼望主公早日回師勤王呐!如今可算是撥雲翳而睹熾日了。”長孫無忌等狗腿子文官在蕭銑從京口的金山寺渡口下船的時候,就一湧而上,表忠心的表忠心,仗義憤慨作聲讨之狀的則痛罵宇文化及的不忠不義,鬧騰得一片紛亂。
這時候也不是見鬼說鬼話的功夫,蕭銑沒和他們多玩虛的,直接開口便問:“那日靠烽火煙彈傳訊,隻知宇文化及弑君謀逆,然煙彈所能傳遞訊息太過模棱兩可,大軍疾返時又無暇接洽哨探,孤竟不知近況。諸位且少待,把朝廷衆臣态度與宗室情況說知才好。”
狗腿子們一聽蕭銑自稱“孤”了,才想起這些日子已經頗有人在民間散布楊廣被殺之前、在絞索套喉時口頭頒布的遺诏:加封梁公蕭銑爲梁王,輔佐燕王登基繼位,平定宇文化及之亂。所以,蕭銑如今确實已經有資格自稱爲“孤”了。
蕭銑一年多前雁門郡救駕歸來時,爵位還隻是蘭陵郡公,不過這一年多裏頭,他也算是爲朝廷多有建功,無論是平定林士弘的叛亂,還是剿滅李子通,抑或是爲朝廷籌措糧饷銀錢修築丹陽宮幫朝廷做遷都準備工作,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大功,所以在楊廣出事之前大半年,蕭銑就已經升到“梁公”的爵位了——
别覺得這個爵位貌似沒有什麽逆天的大軍功就高不可攀一樣。要知道楊廣後期爲了籠絡人心,加封爵位可是很常見的,曆史同期“梁公”這個爵位就是被蕭銑的堂弟蕭钜拿走了,那是楊廣被殺之前數月加封的。而曆史上的蕭钜根本沒有任何軍功,完全就是靠他蕭皇後的侄兒的身份拿到梁公的封号的(蕭瑀當時罷黜在家),隻可惜曆史上的蕭钜完全沒有從梁公這個封号裏頭撈到好處,反而是因此被宇文化及定性爲死忠于皇帝的一黨,在兵變中和楊廣一起被殺了。
而再往前追溯一些年份,當初楊素被加封越國公的時候,很重要一項功勞就是修獨孤皇後的陵寝,才在文帝末年得到晉爵,可見古人的價值觀裏頭,修宮殿、營新都、治皇陵都是很重的功勞,隻要皇帝想加封,以這些作爲借口,效果絕對不比軍功差。如今因爲蕭銑帶來的曆史改變,楊廣被殺的曆史時間點被提前了兩三年,然而蕭銑自己的功勞和本事也遠不是他堂弟蕭钜可以比拟的,所以此前就封爲梁公、現在又加爲梁王、是完全合情合理的。
不過很顯然,楊廣被殺那天,遺诏顯然是不可能有任何紙面形式的東西流傳出來的,而且以宇文化及的立場,當時肯定會封鎖一切消息,不讓外頭的人知道楊廣臨死前說了啥。然而,這些話語終究是半真半假地傳了出來,畢竟麽當時在場的宮女太監又不可能全部殺完,尤其是那些宮女和妃嫔——宇文化及作亂的時候,對于楊廣的後妃可是都沒有敢動,畢竟他并不是打着改朝換代的名号,他還是要繼續擁立楊浩作爲傀儡的,所以罪隻及昏君一人。
總而言之,靠着宮女的傳言,以及民間的添油加醋,蕭銑被加封爲梁王、輔佐燕王登基複仇的遺诏總歸是傳出來了。尤其是因爲宇文化及弑君在先,所以天下人對于沒有留下紙質文件帶來的遺诏公信力瑕疵幾乎沒有任何懷疑,反而更加坐實了蕭銑的地位,人人隻要聽說這道遺诏,都覺得必然是真的。
衆臣紛紛改口稱蕭銑爲“殿下”,又是一番吹捧,然後開始簡明扼要地介紹重要事項。
“燕王殿下三日前被獨孤盛将軍與沈光将軍聯手從江都救出,如今就安置在京口,因爲傷情沒有痊愈無法移動,才沒有挪去丹陽的。聽調治的太醫所說,外傷已經穩定下來了,雖然箭簇也傷到了肩井、肋等筋骨,需要療養百日才能平複下地,但性命已然無憂。不過當時重傷之下又持續浸了江水,又是深秋寒夜,風邪等病症還要慢慢調理觀察。”
受了箭傷,不僅是皮外傷,還有骨折;然後傷口被江水浸泡了一段時間,還受寒了并且有感染可能……簡直太完美了!
蕭銑心中幾乎激動得要跳起來,這麽完美的局面,真是天助于他。曆史上明熹宗朱由校落水變成病秧子那次,都沒這麽嚴重吧。當然了,自己那個内侄燕王貌似從小頗懂得鍛煉身體,不是病秧子……
要知道,蕭銑此前可是一點具體的,有道德瑕疵的指令都沒有給獨孤鳳下過,充其量隻是讓獨孤鳳“以保存實力,保全自己爲第一,若是事不可爲便放棄”。而這種指令,獨孤鳳絕對是不可能外傳的,就算營救失敗了,也隻會在心中頗有暖意,覺得是夫君憐愛自己,不願意自己冒險,而絕對不會往夫君的不臣之心上去想。獨孤鳳畢竟是以夫爲天的習武女子,心思純良,不是楊潔穎那種七巧玲珑心還要加九十九個彎子那種。
而除了獨孤鳳之外,蕭銑沒有給任何其他人下過直接的防備叛亂或營救指令。沈光也好,獨孤盛也好,都是通過獨孤鳳去聯系的,也就是單線聯系,除了獨孤鳳别人都咬不到蕭銑身上,絕沒有可能洩密“原來蕭驸馬早就預測到了宇文化及要作亂弑君,但是卻坐視其成”這一點。
在這種保密爲先的情況下,還能給蕭銑送來一個過橋的傀儡,而且帶點兒傷病,生死若即若離那種,真是太完美了!以至于從來無神論的蕭銑都要飄飄然以爲自己是天命所歸,一切都恰到好處,水到渠成。
“既如此,孤先去探望燕王殿下,翔實了解病情——對了,宇文化及在江北,可有什麽動作,比如擁立僞帝之類?”
長孫無忌第一個出列奏對:“宇文化及并未自立爲帝,據說是想擁立秦王楊浩,但是畢竟距離弑君隻有三天,還未來得及動作。”
“那就好,雖然楊浩本就名不正言不順,不過被逆賊們搶了先機終究是一個麻煩,既然他們還沒擁立,孤這邊便好辦一些了——無忌,你馬上去籌備各項物事,築台營禮。待孤探傷之後,自會讓燕王事急從權,先在京口登基、定都丹陽,而後殺賊。自古天子逢喪,以日代年,先帝遇害已有三日,正好操辦大典。”
“臣……屬下明白!”長孫無忌得令,立刻下去安排了,不用半日功夫,就火速做好了準備,倉促之下,一切隻能從簡,連裝飾禅台的綢緞色澤都不能盡數按照禮法,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很多人認識上有一個誤區,那就是覺得“國不可一日無君”,所以老皇帝駕崩之後新皇瞬間就登基了。其實不然,古人以孝治天下,民間要守孝之後才能辦喜慶的活動,天子如何能免俗呢?民間理論上父母之喪是守制三年,實則從權以二十七個月代表三年,好省掉九個月。而天子爲了更加權變,隻能是“以日代年”,也就是守孝三天,然後辦理登基大典,正式登基,以避免在喪期内辦喜事這種落人話柄的不孝之舉。
楊廣已經死滿三天,正好讓燕王登基。
……
典禮的事情自有下面的人代勞去操辦,不勞蕭銑自己費心,他見過文武幕僚之後,第一時間就趕去楊倓養傷的所在探病。
因爲京口沒有行宮,所以隻是臨時在金山寺裏開辟征用了一些院落駐節。蕭銑去時,正好遇到了自己的妻子楊潔穎,還有獨孤鳳等人。至于獨孤盛也因爲是楊廣多年的侍衛,如今楊廣被殺後,自然要跟随幼主,所以也在外頭護衛侍候。
除了這些人之外,還有一些隋宮中逃出來的人,無非是楊廣的幾個女兒和個别妃子,不過這些人都沒什麽名氣,蕭銑也不認得,所以略一虛禮後便讓她們到後頭去了——楊廣這些年也是生了一些女兒的,年長的如今也有十四五歲了,年幼的七八歲,有一些固然是在宮變的時候被宇文化及逮住了。但是也有因爲不受重視逃了出來的,反正就是一江之隔,隻要有心投奔,還是容易過來的。不過蕭銑并沒有打算在這些女人身上動什麽腦筋,畢竟他的正妻已經是當朝公主了,再弄進來一些對于大義名分完全沒有幫助,最多隻是可以漁色而已,得不償失。
楊潔穎又和蕭銑私下說道了半天,蕭銑也出面安慰了一下楊倓,并且說了些休整一日、待爲楊倓辦了登基大典後,明日就過江讨伐宇文化及的鬼話雲雲。
“姑父大恩,小王沒齒難忘,如今國勢如此,一切全賴姑父爲擎天巨擘,力挽狂瀾了。”
“燕王殿下且放心,登基大典之後,臣自當即日讨賊。”
三言兩語哄了楊倓配合他的安排,先歇息去了。楊倓睡下,蕭銑重新拉過楊潔穎出們到院内私談。
“穎兒,燕王如今情緒如此不甯,且如驚弓之鳥,總要想個法子讓他安心才對——不知夫人可有什麽好辦法麽?”
楊潔穎喟然歎息了一聲,無奈道:“這孩子,心思幾乎和妾身一般多,遭逢如此巨變,自然是對誰都不敢深信了。也就是妾身在,他才能信任你我,着實沒什麽好辦法。”
蕭銑見妻子并不出謀劃策,也假作沉吟,然後才好像突然想到一樣,提出一個建議,“你我夫婦雖然忠心大隋,可昭日月。可是如今形勢對于大隋宗室而言如此危急,也是不言而喻的,要想安定燕王之心,不如……讓月仙這幾日服侍燕王湯藥調換,一來燕王不過十二歲,月仙不過十一歲,年紀還小,不至于讓你我夫妻背負上谄媚之惡名。二來燕王還在重傷期間,縱然再年長幾歲的人,如此身體狀況也不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不至于損了他和月仙的名聲,讓人覺得他喪期内胡來。三來,也可昭顯你我不落井下石的态度,好讓燕王知道你我一直是支持他的,不知夫人以爲如何?”
楊潔穎臉色微紅,忍不住啐了一口,暗自怪蕭銑把女兒在這個當口推下去。不過她心中還是很滿意這件事情的,“此事夫君自行做主就是了。”
蕭銑露出了一絲惡魔的微笑,不過馬上一隐而逝,連楊潔穎都沒有看出破綻。
……
當天午後,燕王楊倓在他姑父梁王蕭銑的輔佐安排下,強撐病體參加了在京口操辦的登基大典,正式登基稱帝。然因爲還在八月間,故而未能馬上定立年号,而是依然沿用了楊廣的大業年号,爲大業十二年。同時诏書遙祭,上楊廣爲“世祖明皇帝”廟号,上已故的元德太子楊昭“世宗成皇帝”廟号,一切禮法俱備,完全是一闆一眼尊奉大隋的樣子,絲毫看不出有軍閥權臣想要不軌時才有的湊數馬虎。
大典結束之後,一個讓楊倓寬心一些的小舉動馬上就起了作用。蕭銑的長女蕭月仙被派去楊倓養傷的地方,負責從此爲楊倓喂藥換藥。
當然了,一切藥物都還是太醫院的人調配安排的,蕭月仙隻是扮演最後擦拭換洗的上藥操作而已,因爲年幼,其過程自然有宮女和太醫在旁邊看着,絕對是陽光得不能再陽光了。
隻可惜,沒有人知道,此後兩三日内,給楊倓換藥時擦洗的水盆中,雖然看上去裏面盛的水清澈無比,甚至連這些擦洗用的水蕭月仙都要喝一點試毒。但是,這些清水卻是蕭銑親手安排的,偷偷用幾十枚軍中找來的、已經生鏽到鏽迹斑斑的箭頭浸泡了個把時辰之後,過濾清澈再拿來的。
“但願除了破傷風杆菌之外,可不要有别的什麽污穢之物,不然喝壞了寶貝女兒的肚子,可就麻煩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