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地一聲脆響,楊廣擡腿猛然揣在蕭銑的肩膀上,把後者踢倒在地。原本就是跪伏姿态的蕭銑也很是配合,絲毫沒有抵抗的意思,還順勢滾出去兩圈,喘了幾下才重新趴好穩住身形,顯得在這一腳中深受重創。
這演技,也就和馬拉多納被人踹了之後那種經典的倒地連滾差不多了。
“你倒是還有臉敢進宮——看看你那個不成器的堂兄做的好事!”楊廣一口淬在蕭銑額頭上,蕭銑也不敢擦,隻顧以唾面自幹的姿态承受,聽着楊廣繼續發洩,“說!是不是你讓穎兒提前進宮爲你求情的?你當這等國家大事,靠女人求情就能有用了麽?那還要國法何意!”
“穎兒入宮了?不可能,臣從丹陽晝夜兼程趕來謝罪的時候,穎兒還在府上……請父皇息怒,此事臣着實是不知情啊。但是父皇要如何處置,臣定然一力爲之,絕無二話。”
“哼,朕不管你們夫妻之間的破事。”楊廣發洩了一通,似乎壓抑的情緒都宣洩得差不多了,拍桌打凳地開始問有意義的話,“說說吧,你那個好堂兄的事情,該怎麽處置!”
“臣謝過父皇不株連之恩——臣和蕭铉也不是很熟,不過好歹也知道他是個懦弱無能之人,從小在府上也不與人交遊,也不習文武藝,要說他有狼子野心,定然是誤會了。臣以爲,此事他定然是恰好被那些作亂的将校裹挾威逼,以至于此。
不過不管怎麽說,臣當初也是本着不忍族人淪于北地,而把他們調來江南,又恰好在這些不安穩的地方,才緻有今日之失,故而臣失察之罪在所難逃,也不欲推卸。至于蕭铉,雖然九成可能性是被威逼裹挾所緻,并非本心,然而在這個當口,他也應該想到以他的敏感身份,若是從賊,定然會讓賊勢大熾,便是爲國爲民,當時也該自盡殉國,絕不至于成爲賊将手中棋子。因此便是他的貪生怕死之罪,便該重處——即使父皇在平叛之後要将其處以極刑,臣也不敢多言。然則父皇若是能夠有好生之德,讓他終生圈進、苟全性命,那也是成全了臣的昆仲之義,臣願意以官爵名位相抵。”
“誰和你扯這些遠的,馬上說說眼下的事情!”楊廣聽蕭銑一直在表姿态,爲人求情免死等等,有些不耐煩,便如同趕蒼蠅一樣打斷了蕭銑的陳情。
“是是是,臣謝罪!眼下之際,臣願意親自率領江南道經略麾下本部兵馬精銳,明日便緊急趕赴武昌郡,然後攻打亂賊占據的嶽陽郡等處。聽說董景珍等賊将如今聚攏了數萬人衆,然而因爲其起兵不過五日,所以等到我軍連日趕去時,他們最多才控制地方半個月而已,根基未穩,朝廷大軍雷霆之勢相逼,定然可以連根拔除。”
“需要多久?”楊廣也不聽虛言,直截了當要蕭銑給個承諾。
“連同行軍趕路的時間……臣願立下軍令狀,一個月之内定然徹底平滅此賊。罷兵回朝之後,臣便請卸去江南道經略使職務,隻一心擔當驸馬都尉,再不問地方軍政,以贖失察誤薦之罪!若是平叛失期的話,臣自然無顔再任官職,任從陛下按照軍令處置!”
當初劉元進和林士弘的平定,都是耗費了小半年的功夫,如今蕭銑肯承諾一個月之内把剛剛興起的董景珍、雷世猛撲滅,在外人看來着實是下了狠心的。楊廣就算再生氣,對方求饒表态得這麽誠懇,也隻好耳根子軟一下了。
當然了,以楊廣這些年越來越重的戾氣,如果他真想殺誰的話,還沒有人可以逃過他的酷刑,誰來求情都是不管用的,包括他的老婆女兒的求情——除非那人直接扯旗造反,脫離大隋朝廷的控制範圍——但是具體到如今蕭铉被湖南亂軍裹挾這件事情上,楊廣本來就着實沒想太過嚴重地株連懲戒蕭銑,所以才能在此刻順水推舟。
原因也很簡單,楊廣又不傻,眼下正是大隋朝廷要正式遷都丹陽的節骨眼上,北方兵構成的骁果軍主力各種逃亡各種人心不穩,所以楊廣對于江淮兵正好在用人之際的當口。若是真把蕭銑在這個節骨眼上拿下了,就算江淮兵不至于也造反,可至少也會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内失去控制,蛇無頭不行;顯然不利于楊廣制衡南北兩軍的帝皇心術。
也就是說,這個暫且不處罰蕭銑的決定,隻是基于蕭銑對楊廣還有重大利用價值這一考慮,而非什麽虛僞無聊的“天家親情”了。天家親情這種東西,在楊廣眼力屁都不值,當初他大哥楊勇什麽的,還有一堆别的親戚,隻要擋了楊廣的道,還不是說殺就殺了。
對于這一點,蕭銑心中也是心知肚明的,所以他對于楊廣的松口也談不上什麽感恩和内疚。甚至可以說,他正是因爲看透了這一點,知道楊廣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殺自己,甚至都不敢在這個時間點上把自己直接撤職,所以才敢讓武士彟暗中資敵并且挑好這個時間點發動。
至于楊廣遷都成功、擺平了宇文化及手下那些驕兵悍将之後,會不會找蕭銑秋後算賬,蕭銑還真沒法推算。然而幸運的是,他至少還可以祈禱自己不必推算這一切了——如果宇文化及夠争氣,能夠抓住機遇動手的話,他蕭銑也就不需要擔心楊廣的秋後算賬了。
……
從江都宮大殿裏頭出來後,蕭銑自然也少不得再拜一拜碼頭,姑母兼嶽母蕭皇後那裏,自然是要好好跪添賣萌的,這也是蕭銑屢次化險爲夷的最根本助力,畢竟有個皇後姑母,天大的事情都有人幫着吹枕邊風幫襯,不至于申訴的機會都沒了。如今越是到了緊要關頭,就越是不能松懈,絕對不能給猜忌自己的敵人進讒言的機會。
應付了蕭皇後,離開揚州回到丹陽自己的府邸後,蕭銑見到了匆匆趕回來的妻子南陽公主。楊潔穎因爲害怕楊廣重責自己的夫君,而入宮找楊廣求情這件事情,蕭銑是當真不知情,完全是楊潔穎瞞着蕭銑自己私下搶着趕去的,因爲蕭銑本身其實心中有底,根據如今的朝局可以判斷出楊廣不敢對他下重手。
不過,妻子的關心他還是很感激的,尤其是事後想想,楊潔穎出面求情的話,其實更可以表現他蕭銑的“病笃亂投醫”,體現他蕭銑在驚聞此事時的惶恐失措之狀,所以從全局來看對于他的演技也是有好處的。否則,就顯得有些有恃無恐,好像早就料到了一樣。
于公于私,蕭銑也不敢養蓄精力,和楊潔穎攤牌說了明日就要帶兵西征平亂之後,當夜曲盡其能各種花活把娘子伺候舒服了。次日一早幾乎累得直不起腰來,但是依然要強撐着上馬出征。
也虧得大軍從丹陽出發到武昌郡之前,都是可以坐船的,騎馬不過是從丹陽出城到下關草鞋峽的碼頭這一段要擺個POSE,所以蕭銑也不虞昨夜用力過猛,強撐一小段路上了船就能歇息了。
細細算來,他已經三十二周歲年紀了,歲月不饒人呐。雖然因爲穿越後的種種經營,已經讓他的崛起之路比曆史同期快了好幾年了,但總覺得大好光陰還是不夠用——曆史上的蕭銑,三十六歲才起兵,以毫無根基的白手姿态撐了兩年,三十八歲就敗給了李淵,被抓到長安問斬示衆。
想那楊廣也是三十五歲左右登基做的皇帝,就已經覺得登基太晚了,餘生的時間不足以完成修長城、挖運河、興科舉、殲滅四夷、開疆拓土……等等功業,才拼了命地濫用民力好大喜功。蕭銑自問他想要做的事情不比楊廣少,若是上位太晚,也不知道晚年會不會急于求成以至于成爲第二個楊廣呢。
有時候,每當想到這個問題,蕭銑就忍不住在心中假設:從這個角度來說,原本曆史上李世民弑兄奪位雖然千不該萬不該,但是對于國家穩定多少還是有點兒好處的。因爲凡是參加過開國之戰的宗室子弟,因爲見識多了,經曆過血腥風雨,所以往往都有好大喜功的毛病,如果他們登基當了皇帝,不做出一番自己父兄都沒做到的功業的,幾乎都不肯收手。比如李世民讨伐突厥、高句麗;趙炯讨伐契丹,隻是打敗了釀成了高粱河慘禍;朱棣更是要弄五伐漠北之類的事情折騰。
曆史上如果讓李建成做了皇帝,按照他的年齡和壽命,接李淵班子的時候也得四十好幾了,說不定也會和楊廣那樣因爲覺得自己來日無多,而變得急功近利。而李世民好歹比兄長年輕了十二歲,理論上心态會更好一些。
閑言休絮,卻說蕭銑胡思亂想之間,大軍已然征集完畢,整備森然,随時可以出發了——之所以準備這麽充分,其實明面上固然是蕭銑最近治軍頗嚴,讓手下将領如秦瓊、羅士信、尉遲恭等人都好生約束部隊,随時做好戰備。但是實際上麽,自然是因爲董景珍、雷世猛二賊本來就是蕭銑通過武士彟的内外侯官系統通過暗中關聯交易扶持的,想讓他們什麽時候被逼觸發就能什麽時候觸發,所以蕭銑軍的反應自然可以非常神速。
大軍檢閱完畢,便在草鞋峽的渡口登上了戰船,總計有大型運兵戰船五百餘艘,操船水手都是蕭銑曆年帶出來的朝廷水師核心精銳。
唯一一點讓人覺得有些略微不尋常的,是這一次出征的戰船當中,都是追求運載量的大沙船船型,以及少量朝廷早年留下的五牙戰船,卻沒有近十幾年來逐漸發展出來的車輪舸。
對于這個問題,如果有蕭銑軍水師将校們被外行的軍中同僚問起,那麽統一的官方解釋自然是:因爲車輪舸行進頗爲損耗人力蹬踩水輪,隻能用于小型報信的哨船;而此次大軍出征,總兵力超過五萬人,如此規模靠車輪舸運輸自然不夠劃算。
其實,這個标準答案準備得都有些多餘了,因爲來給蕭銑送行的那些将領,絕大多數對于水軍都是外行。尤其是那些關中來的骁果軍将領,包括宇文化及、司馬德戡在内,對于水軍更是一竅不通。這些人之所以會來給出征儀式捧場,顯然也是楊廣禦言吩咐的了。
……
草鞋峽渡口,司馬德戡與裴虔通二人站在僻靜之處,望着船隊遠去,心中默默盤算了一遍此次蕭銑出兵調動的馬步軍兵力。
“蕭銑這次也算是被昏君罵得很了,不敢不出全力。秦瓊、羅士信、尉遲恭等人帶了兩萬騎軍,盡數随軍出擊。
看來江東軍在丹陽附近已經沒有留下什麽騎兵部隊了。而步軍方面,去歲周法明、來整被調出蕭銑軍中,一個派去做武昌留守,一個被弄到閩地剿滅林士弘亂賊逃入武夷山中的殘部,眼下雖然其步軍規模依然不小,統兵将帥卻青黃不接,将不知兵。這一次去掉四萬人馬,留在丹陽附近的最多也就兩三萬人。”
“司馬公算得不錯,如今江南兵能夠調動的人馬,也就兩三萬,而且盡數在江南,倉促不得過江。隻要咱消息封鎖的好,動手之後足足有幾天先手之利。而假設樊文超的河洛兵到時候嚴守中立,兩不相幫,隻有張童兒的江淮兵跟我們作對,那他們也遠遠不是我們關中軍的對手!”
“是啊,機不可失,某今日便和宇文大将軍攤牌——咱再過四天,在軍中擴大謠言,務必讓軍中所有校尉以上軍官都知道:昏君已經釀下毒酒,隻等中秋佳節正式宣布遷都之後,看我等反應,凡是軍中将校企圖勸谏不服的,昏君便會以勸說爲名,賜宴安撫,其間趁機以毒酒鸩殺反對将領!
等到謠言醞釀成熟,人心徹底掌握之後,我等便在中秋佳節前夜動手。按照蕭銑軍如今的行軍速度,五天之後應該剛剛趕到武昌郡。等到咱這邊動手之後,外界知曉、再傳訊到武昌時,蕭銑已經進入嶽陽郡境内與叛軍交戰。
到時候叛軍定然也是初戰尚未挫動銳氣,蕭銑要想速勝那是癡人說夢,要想全軍退回定也不易,還怕我等沒有充分的時間抵定朝中大局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