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心而論,曆史上的林士弘才具器量、勇武膽識等方面,也就是略強于李子通級别的準二流賊頭,而弱于杜伏威這一檔次的準一流枭雄。至于和李密、窦建德、蕭銑(曆史同期那個)之類農民軍中的第一梯隊相比,就更差的遠一些了。
這樣的實力,加上本時空林士弘從起家到敗北全過程都是在别人的幕後推動下進行的,根基本就沒來得及紮穩,起兵不過半年就被蕭銑及時回師征剿,因此在區區數月之内便被撲滅了主力,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當曆史的時鍾轉入大業十一年五月,蕭銑的讨伐軍通過火藥兵器爆破炸城的方式,平定了九江郡、重新疏浚了鄱陽湖湖口航道之後。後面整個五月裏頭,對林士弘的讨伐進入掀入了一個高潮階段。
因爲官軍的水師戰船可以輕易進出鄱陽湖,那麽顯然官軍在沿湖戰區作戰的時候,就可以反過來獲得内線運兵的戰略優勢,随時随地集中所有兵力于一個主攻方向。與之相反的則是林士弘軍因爲幾乎沒有組建水師,大部分兵力隻能選擇性固守豫章郡一個點,官軍如果攻擊别處,根本沒辦法及時防禦,因此十幾天之内,除了豫章郡之外,其他鄱陽湖沿岸郡縣全部在官軍的攻勢下望風而下。
事實上,哪怕是林士弘選擇了在豫章郡固守一段時間,他也并不是真的覺得自己就能守住這裏。當初九江郡都沒守住,豫章郡也不見得比九江郡更堅固,而且九江郡失守的時候林士弘起碼又損失了其全部軍事力量的半數,如今就更沒得混了。
所以,林士弘在豫章郡繼續堅持下去的動機,無非是臨走之前再就地征糧劫掠一番——反正這些地盤将來也不是自己的了,這裏的百姓也不會是自己的子民,既然如此,何必留給蕭銑提供錢糧兵源呢?就算不做屠戮百姓的事情,好歹也把民間存糧都搜刮出來,給蕭銑留一個爛攤子。
而且如果逃進贛南甚至閩西的山區的話,那兒如今沒什麽村落人煙,糧食會很困難,就算自己在無人之地開荒尋個世外桃源,好歹也要先搶夠讓自己手下人吃上三四年的糧食不是?
林士弘下定了這個決心,在豫章郡征糧的進度自然很快,甚至鄱陽郡這些很快失守的郡縣裏頭,林士弘也提前安排人至少把已經征到官府糧倉内的存糧運出來。不過這麽做的同時,也讓林士弘賴以在贛北立足的民心徹底喪盡,蕭銑軍再要進攻的時候,除了鐵了心跟着林士弘逃亡的嫡系部隊之外,其餘人等紛紛潰散,見了官軍就投降。
六月初九日,豫章郡也在林士弘本人提前逃走的情況下,僅僅抵抗了官軍五天就破城了,林士弘留在城裏的守将原本就是一些家族眷屬都已經被林士弘扣下的死士——也就是說,如果這些将士不抵抗蕭銑的官軍直接無血開城的話,那麽林士弘事後就會屠殺被留下死士的家屬,若非如此,連這五天都扛不了。
至此,林士弘軍在鄱陽湖流域的最後一個據點也被拔除,剩下的就是贛江上遊乃至贛南山區的雞零狗碎了。鑒于這種情況下林士弘已經不可能得到兵源和軍糧的成規模補給,所以事實上到了這一步林士弘作爲一個軍閥來說已經廢了,不具備東山再起的可能性,蕭銑也就沒必要繼續親自帶兵掃尾,把秦瓊的騎兵部隊和馮孝慈的步兵部隊都略作休整一番後,便準備班師回丹陽郡。隻留下來整的兩萬東陽郡兵,因爲這些部隊頗有山地兵的素質,留下剿匪剛剛好。
據說後來林士弘這厮還真如曆史同期那樣,打仗不咋的但是逃命生存能力一流,來整花了半年功夫都沒剿滅幹淨,最後連贛江流域都呆不下去之後,林士弘一直往東南逃上了井岡山做山賊還撐了幾個月,直到大業十二年才徹底被滅掉。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
豫章郡實在是被林士弘禍害得不成樣子,蕭銑也不想在那兒多呆,隻是安排給了一些下屬的地方官員整治,還把魏征調過來特地處斷戰後重建和篩查的工作,然後他自己就帶着主要幕僚先回九江郡,讨論江西地區的戰後重建工作究竟該展開到哪一步。
事到如今,長孫無忌是早就知道蕭銑的野心了,而且他當年尚不及冠初出道就跟着蕭銑混,他舅父高士廉也是被蕭銑幫着洗脫罪名後給了投名狀的,所以當然可以和蕭銑知無不言。房玄齡也是蕭銑多年知交,對朝廷早已不滿,所以也是可以密謀大事的,杜如晦的情況也是這般。唯有魏征相對來說還對朝廷懷有一絲幻想,所以如今蕭銑還不會找他商量太敏感的問題。
拿下江西之後,首先要讨論的便是評估這一片地區如今還是否有投入一些物資和人力恢複生産、或者免稅一段時間休養民力的需要。
因爲任何基礎設施建設都隻是長遠來看有好處的事情,但是短時間内并不一定收得回投資。如果現在還是大業五年光景,那沒得說以蕭銑熱愛種田的脾性肯定要把江西也打造成一塊富庶的大後方,然而現在大業十一年都已經過半了,這時候顯然應該搞一些短平快的可以迅速增加國家軍事力量的措施才對,如果一些工程投入需要五年十年回本,那就沒意思了。
蕭銑一提出這個疑問之後,從房玄齡到長孫無忌,第一個反應就是一緻反對再搞任何大規模的工程建設,哪怕是有利于百姓的水利設施。至于他們如此反對的原因也很簡單,那就是上頭已經有一個楊廣那麽能折騰了,花了那麽多人力物力修大運河,你蕭銑再來這麽折騰的話,豈不是民心盡喪?
畢竟,經過楊廣的折騰,大隋朝的百姓可是不同于任何一朝一代的百姓,别的朝代的百姓可能對于興修水利的君主還會存有好感,然而放到本朝,那就是一聽說地方官還想折騰就會往死裏恨。
蕭銑聞言也是啞然,随即知道确實是這個道理。天下已經被******的建設搞得太累了,自己将來新征服的地盤還是休養生息爲主的好。
既然放棄了搞戰後重建,剩下的就隻有減免稅賦徭役方面的措施了。稅賦方面有一點好說,因爲如今已經是六月,大業十一年當年的稅賦按照朝廷定制本來就不用收了——至少蕭銑作爲收複失地的将領,可以在各地光複的時間上打一些時間差,并且呈報民間被林士弘掠奪的慘狀。但是後面一兩年如果還要減免,那就必須通過别的手段申請了。
蕭銑和諸位幕僚商議了一下,揉着腦仁拍闆說:“這事兒還是慢慢再議吧,估計陛下不久就要宣布遷都南下,如果陛下南下了,那麽北方就幾乎是被朝廷放棄了,任從各地亂賊自相殘殺,等到人力耗竭之後朝廷才會重新北上收拾殘局。到時候,朝廷百官和京中的軍隊就要全部靠江南和兩淮的稅賦供養。咱若是能夠保障陛下身邊的人用度不缺,想來陛下也不會再對稅賦苛求太過。”
别看楊廣遷都南下好像是丢掉了半壁江山一樣,但是從财政上來說,其實南下之後包袱負擔反而是會變輕松的——這一點倒是有點兒和南明初年與崇祯末年時候的對比,明末因爲小冰期導緻的陝甘河洛連年******,以及闖賊等流賊的禍害,北方省份除了山東河北之外,别的都是要中央轉移支付往裏填的無底洞。所以南明初年丢了淮河以北土地之後,光靠富庶的江南養江南百姓自己,反而一下子錢夠用了一些。如今的局面雖然江南還不如明末時候那麽發達富裕,但是北方同樣是多年農民軍流賊的重災區,是财政負收入的地方。
敲定了主要基調,蕭銑又想起問一下杜如晦如今收複之後的江西地區戰後兵災情況摸底如何、将來若是要以此爲基地發展的話,可以爲江東提供哪些助力。
杜如晦也算是蕭銑麾下幹才了,對于治理民政摸清民情方面還算是在行,至少比隻專精人力資源的房玄齡和年紀還太年輕的長孫無忌要專業一些。略微整頓了一下,杜如晦便可以大緻給蕭銑彙報出一個情況。
“主公,此番兩三個月之内,我軍平滅林士弘軍,總計收複得同屬江南道西部地區長江流域、鄱陽湖流域州郡計同安郡、廬江郡、九江郡、永安郡(今湖北黃岡,在九江和武昌之間)、武昌郡、鄱陽郡、豫章郡七郡疆域。林士弘作亂之前,按照最後一次大業九年時的清查,這七郡原有朝廷戶籍三十九萬戶、兩百六十七萬口——
這個數字在大業五年之前,在整個大隋中原州郡來說,隻能說是中庸而已,然而到大業九年時還能如此,已經頗爲不易,因爲此時山東、河北、河南民戶已經驟減到大業五年一半都不到,江西依然能保持這麽多,全靠此前沒有大規模民變所緻。如今林士弘作亂大半年,百姓被征入軍伍、爲雙方戰死者,總計已經有二十萬人,流離失所無法再納入籍冊的人口、傷病無法再服役或者納稅困難的,估計也有五十萬以上——當然這些戶口并非都是算丁戶,民女、次丁也都算計在内。将來江西地區要重新提供财稅至少也要兩年之後,而且最多隻能按照一百七八十萬人來計算。如此一看,江西七郡加起來還不如丹陽、吳郡、會稽等江東北部三郡的财賦潛力,僅僅比丹陽加上會稽隻和略高。
在贛南之地,如今我軍與林士弘正在争奪中的還有廬陵郡(吉安)、南康郡(贛州),以及建安郡西北部武夷山區部分縣。那些地方雖然加起來隻有兩個半郡,但是面積着實廣大、兩個半郡的總面積倒也有贛北七郡總和的八成左右。隻是地廣人稀,大業五年天下太平時算上百越、潮寇俚人等歸化人也不超過十五萬戶,如今隻會比大業五年時更加困苦,那裏也沒聽說有什麽資源,将來哪怕收複之後也隻能以安撫爲主,無法爲朝廷平叛其他地方出兵出力。”
對于杜如晦估計的林士弘之亂造成的損害,蕭銑一點都不懷疑。所謂的戰死者二十萬,這個數字還真有,因爲戰死人數可不僅僅是算林士弘軍被蕭銑軍打死的人數,連此前林士弘造反的時候和江西地方的官軍之間的戰争也都算在内,因爲是内戰,雙方死的人數都要從百姓裏頭算,要知道光是林士弘爲了吞并武昌郡,最後雙方死傷就七八萬人都打不住,這個總數據自然讓人覺得誇張了。
二十萬人死亡,五十萬人嚴重受災,那就相當于江西地區的民力至少被損耗掉了四分之一,這還僅僅是林士弘作亂從頭到尾才十個月功夫造成的傷害,可見農民軍作亂這種事情,在一貫太平的地方爆發出來,爲害實在是酷烈。他作爲當初推動了林士弘提前起兵的幕後黑手,第一次有了一些愧疚。
但是很快,他就暗自說服自己壓下這股愧疚:畢竟他深知曆史上林士弘肯定是會在江西作亂的,隻不過原本要等到楊廣南下常駐揚州、把供養朝廷的壓力全部抛給江南百姓之後,才徹底爆發出來。如果真的那樣的話,林士弘的起事時間就會和兩淮杜伏威的壯大契機高度吻合,到時候朝廷優先剿滅誰都不好說了——曆史上朝廷優先打擊杜伏威,給了林士弘從萌芽期坐大的機會。
蕭銑既然如今預知了這個局面,當然不會準許這種事情再次發生,不如提前誘爆江西潛在的民怨,然後清洗一番改造成蕭銑治下的嫡系直轄領土,也算是把危害降低到最小了。
“既然如此,當務之急唯一可以緩解民生困頓的,還是給予部分林士弘軍投降士卒整編入伍的機會吧。凡是整編入伍的,哪怕達不到租庸調制下募兵的資格素質,也先給予發饷安撫住。負傷還不至于徹底喪失勞動力的,多給遣散費回家務農。田莊富戶在戰亂中失去聯絡的,官府重新清丈土地後轉售流民耕作,數年之内暫且不要計入納稅田地。
另外,如果有還沒有推廣占城稻的郡縣,便不能等民間自行發展了,一定要官府介入推廣,今年冬天便把準備工作做好,開春後務必把種糧租貸給百姓,讓他們來年可以種上占城稻,江西的氣候好歹也是在江南,占城稻沒有問題,這樣撐到明年夏收,這邊便不虞再有什麽民怨了——對了關于林士弘軍戰俘收編入官軍的事情,杜先生以爲當以如何規模爲好?”
“屬下以爲,我軍抓獲與受降的林士弘軍戰俘,前後不下十五萬人,部分果然是毫無軍事素質、純屬被裹挾而來的,如今已經給予路費口糧遣散歸農。剩下戰俘還有十萬人,屬下看了江西兵普遍的素質,覺得最多精選三萬人從軍發饷。自古江西兵并不以善戰聞名,将來也唯有在圖謀荊楚、蜀地的時候才用得到。而且江西兵戀土,過了淮河、漢江北伐時便不易發揮戰鬥力,三萬人便足夠了。當然其餘七萬人也可以擇揀一兩萬編入預備的府兵、作守土之用。”
“既然杜先生這麽了解情況,這事兒便這麽辦了。将來不必再請示我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