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玄感沒有被生擒,如同曆史上一樣,選擇了在城破之前,在涿郡留守府中,讓其幼弟楊積善幫他介錯自殺,然後一把火少了留守府,不給人找到屍首後辱屍的機會。楊積善也自知斷無幸理,選擇了投入火場自焚。
楊玄感這厮好歹不是專搞破壞的流賊,好歹也是貴族出身,有點兒節操。他死前唯一幹的一件還算上道見人品的事情,是下令叛軍不必放火焚燒糧倉——畢竟楊玄感是爲了争天下,就算不敵,也沒必要把天下攪濫。
那種“我得不到的東西也不給人類留下”的事情,一般隻有農民軍起兵才會幹,因爲那些人骨子裏覺得“反正咱的基因留不到未來,未來的世界有多糟糕也和我沒關系,是有錢人的後人遭罪”。從黃巢李闖張獻忠,到加勒比海的海地獨立戰争,那種毀滅一切的事情一般隻有狹隘的農民軍才幹。
楊玄感選擇了貴族一樣有尊嚴的死法,楊廣也沒有再費太多精力去搜尋其屍體****。大軍踩着滿地屍體踏進涿郡城,奪回了楊玄感的遺産。戶部的官吏計點了一番,涿郡糧倉居然還剩下了五百萬石存糧,好歹可以撐着朝廷大軍到明年夏天爲止的軍需。
李密沒有選擇尊嚴的死法,當初他根本就沒有逃回涿郡城——其實在榆林關下,楊玄感叛軍被朝廷大軍渡海抄後路成功之後,李密就已經看到楊玄感的下場了,當時讓楊玄感逃回涿郡,也不過是希望楊玄感多蹦跶幾天,多拉一陣子仇恨值而已。而他李密本人,便當機立斷趁着河北之地都還沒被朝廷掌控的機會,隐姓埋名單騎南下,去尋一些有前途的農民軍投奔了。
涿郡城被攻下之前,河北之地其他各處被叛軍波及的州郡也都先後平定了,除了涿郡城,撐得最久的一處據點便是楊玄感做了兩年留守的黎陽了,算是稍微費了朝廷大軍一番手腳,折損了兩三萬人馬才拿下。别處城池,不過千百人的傷亡,甚至是聽聞楊玄感大勢已去後直接望風歸降的都有。
……
蕭銑在榆林關一戰有救駕之功,後來又獻計讓朝廷大軍渡海夾擊楊玄感,可謂是居功至偉。涿郡城破,自該論功行賞。楊廣爲了表示信任,便讓蕭銑負責處置鑒别那些從賊了的官吏,一時之間,他也算是成了炙手可熱之人。
這種活計,非極爲受皇帝信任的人不可爲之。畢竟手握鑒别審查的權力之後,哪些被俘官員屬于“被迫裹挾”可以赦免,哪些屬于“主動從賊”必須嚴懲,都在蕭銑一個結論之間。同時這種權力雖然大,卻局限于人事權,和兵權不太相幹,又沒那麽敏感,蕭銑作爲如今最受信任的外戚之一,操辦這事兒最适合不過了。
蕭銑在涿郡臨時辦事的衙門裏,一堆堆的卷宗在公事房中堆得如山之高,蕭銑當然也沒有那麽多精力自己細細去看,隻是交給手下幕僚屬官仔細查驗,而他自己則看一下結論,找找看有沒有什麽陷在裏頭的、又着實沒有反情的曆史名臣或者名将,好搭救一把賣個人情留條路子。
一個幕僚走進蕭銑的書房,把一摞折頁丢在案頭,大大咧咧地開門見山:“晦之,這些都已經整理好了,你看看沒問題的話便定案罷了。裏面有些莫須有的、又有官聲的,愚兄都給你标出來了。”
蕭銑不用擡頭,便知道是房玄齡。如今他麾下其他人,但凡是有官職的,都以官名檢校相稱,唯有房玄齡沒有官身,是私人幕僚的身份,待人接物也是不卑不亢,至今都和蕭銑直接稱呼表字。
房玄齡自從朝廷第一次遠征高句麗的時候,就因爲在齊郡做地方官需要聚斂虐民,憤而辭官了。蕭銑這樣的身份,不做地方官楊廣好歹還會給個興軍司馬、監軍之類的安撫一下,而房玄齡這種上頭人聽都沒聽說過的人,辭官不做後當然隻能給私人當幕僚。算來房玄齡如今在蕭銑身邊做事也有一年半了,隻不過此前都在打仗,除了一些安撫皮島軍的調處事務之外,房玄齡沒什麽脫穎而出的機會。
這一次,可算是逮到機會施展所長了。曆史上房玄齡在投靠李唐初期,最大的才能便是發掘人才,比如李世民帳下的杜如晦、張亮、薛收、李大亮一些後來位居卿相的幹臣能吏,都是房玄齡發覺舉薦的。現如今,在一大票楊玄感逆黨官員中發掘無辜、施恩市義的活計,對房玄齡來說實在是再順手不過了。
蕭銑禮貌地贊了一句:“玄齡兄真是好精力,弟這些日子,一點頭緒都沒有。”
房玄齡不以爲意擺擺手,也懶得拽虛文:“晦之大才,如何過謙,還不是被軍旅重任給壓的麽,沒精力看這些案牍勞形的瑣事而已。愚兄閑人一個,正好做這些。”
對方直來直去,蕭銑也不多客氣了,翻開幾本折頁就先後看了起來,裏頭都是房玄齡覺得情有可憫應當赦免或嘉獎的官員。
“武陽郡丞記室……魏征??經審訊叛軍中楊玄感身邊書記人等,魏征實爲武陽郡丞元寶藏降賊後裹挾而去,且此前魏征曾有試圖單騎報信朝廷、警示楊玄感逆舉之企圖。隻因半途爲叛軍斥候捉拿……”
房玄齡在折頁上把前因後果都寫得很清楚,包括後來楊玄感不得不立刻舉旗造反,也是因爲被魏征虛言恫吓,以爲已經洩密。而在房玄齡深入交叉比對各方供詞之前,這個魏征已經被暫拟定了個斬刑——因爲元寶藏屬于主動從賊的,而且是楊廣着力要打擊的元氏後裔。至于他身邊一個小小記室有沒有反對自己主官的言行,此前辦差的官員根本就懶得查問這麽細,而是一刀切就把元寶藏的屬官都辦了。
“這個魏征着實忠義可用,某當奏明聖上,多加褒獎才是。”
“晦之賢弟,雖然恩賞出于朝廷乃是大公之心,然則天下已然如此,何必避這個嫌呢?朝廷能知道這魏征是何許人也麽?愚兄倒是已經一個個提審的時候旁觀了一番,這個魏征見識着實是有的,而且直言敢說,自有用處……”
“罷了,既然是在玄齡兄面前,咱就不矯情了。那魏征便想辦法讓他感恩就是。”
房玄齡見蕭銑不再遮遮掩掩,說話也放開了些:“爽快!既然賢弟如此開誠布公,那咱也就把咱的意思先說一下:魏征,還有這幾個人,都是頗有實幹之才,但是官位低微,朝廷根本不在乎,賢弟自行施恩留下,也沒人在意,還能讓他們感恩忠心。
還有這幾個:比如治禮郎高士廉等,都是京官,雖無顯要實權,品級卻不低,這幾個也都沒有參與造反,隻是此前和楊玄感或是斛斯政私交太好、走得太近、二賊謀逆之前的當口,這些人還有書信往來,此前被朝廷一鍋端了的。若是私下施恩赦免這些人,難免朝廷注意,所以還是要朝廷正式出面,賢弟隻要讓他們知道你在聖駕面前爲他們辯解美言、承你的情便可。”
蕭銑聽了,深以爲然,不住地點頭嘉許:“玄齡兄真可謂知我者,此事便這麽定了,某再細細看看,明日便分批處斷。”
房玄齡聞言先行告退,留下蕭銑把房玄齡整理出來的意見慢慢看完。
不得不說,因爲楊玄感如今采納了李密的上策,而後才被擊敗,所以平叛後需要被清算的文武叛臣組成成分,與曆史同期相比也變化了很多。
曆史上因爲楊玄感強攻東都不下、後來又試圖轉進關中,最後沒到潼關被朝廷大軍滅了,所以一開始起事的時候,借着聲勢浩大,楊玄感頗爲吸引了一大批東都和大興的朝廷官員下注投靠,最後這些主動從賊的官員也被楊廣大殺大洗了一批。而且從賊的官員很多還是官二代,連累了父兄都一并丢官問罪的也不少。
如今,楊玄感從黎陽起兵後,直撲河北。所以黎陽-東都一帶的官員依然有從賊的,卻比曆史同期少了很多。至于關中大興的官員,根本撈不到從賊的機會,算是因此而得以保了下來。而額外受到重創的便是河北地方官,這個系統遭到了更爲嚴重的毀滅,魏征不過是被這個蝴蝶效應波及到的一顆小棋子罷了。
而要說東都洛陽跑去從賊的高官子弟還真不少。比如當年朝中四大名将之一的韓擒虎之子韓世谔,都在當初不開眼主動跑去從賊的行列中。隻是韓擒虎如今已經死了,這韓世谔的利用價值便不怎麽起眼了,屬于蕭銑沒必要去救的。而裴矩、裴蘊居然都有族中侄兒去從賊,蕭銑正好順勢賣個人情。(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