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關外的大營裏,僅有一人的禦帳中,楊廣摒退了所有侍候的宮女宦官,不願意被人看見他頹廢的一面,然後獨自一人坐在那裏喝悶酒發洩。這一系列的事情,給他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天亡我大隋”這樣的台詞,楊廣也就獨自一人悶在屋子裏的時候才說的出口,畢竟皇帝的威嚴還是要保持的,若是外人聽了去這樣的台詞,楊廣肯定不介意把那些聽到的人滅口。
曆史上,左武侯将軍李子雄也着實在楊玄感起兵之後附逆了,起因則是楊廣猜忌他,派人去傳召,給李子雄另派官職進朝廷任用。作爲一方牧守鎮将做的久了的李子雄,擔心這是楊廣要對付他了,才跟了楊玄感混,并且被楊玄感很是倚重,甚至讓李子雄取代了李密作爲首席軍師的地位。而且曆史上楊玄感選擇了進攻東都的下策,李子雄去投奔他的時候可謂是隻身出逃,把在幽州的嫡系勢力都放棄了,而現在李子雄就在自己轄區内附逆,造成的危害可是大得多、
說白了,楊廣和李子雄沒什麽恩怨,反叛不過是一出“君疑臣則死、臣疑君則反”的戲碼而已。這種戲碼,在以多疑著稱的楊廣身上總是上演的特别多,因爲給他打工的文武總是特别沒安全感。縱然曆史改變了,還是有那麽多害怕的将領按照曆史車輪的滾滾慣性前仆後繼地附逆。
從燕山北線關隘迂回通過長城的路子已經走不了了,而且随着涿郡城被攻陷,就算這條路還能走,也沒什麽搶時間的意義了。剩下的路子,隻有穩紮穩打,強攻榆林關了。
榆林關便是後世山海關的位置,雖然如今還不叫山海關,也沒有後來明朝修山海關的時候修的那麽巍峨雄壯,但也是不容易攻打的。狹隘的關隘正面極大的阻擋了大軍的展開,讓兵力占據絕對優勢的楊廣軍沒法同一時間投入太多攻城兵力,隻能以車輪戰的形式消耗。
所以,攻下榆林關應該沒什麽問題,但是會拖延多久時間,便不好說了。楊廣不得不計算自己軍隊剩下的軍糧問題。
在去年,也就是大業七年的時候,因爲樂觀覺得戰争不會持續一年以上,所以大隋朝廷的囤糧布局是這樣的:天下最主要的一部分囤糧,留在東都附近作爲太倉的洛口倉,約莫保持常年有一千多萬石,其次是河北永濟渠南端的黎陽倉,大約六百萬石,再次則是涿郡,而後遼東的柳城。這幾個糧倉構成了大隋朝廷從黃河流域往北調糧攻打高句麗的梯次所需。
而今年,因爲楊廣決心打持久戰了,漕糧的重心進一步北移,黎陽倉的存糧數量已經跌到了第三位,并且幾乎和第四位的柳城囤糧規模差不多了,基本上沒有存很久的。第二大屯糧地的地位則被涿郡取代了,畢竟那裏是運河最北邊的端點,冬天的時候又有楊廣的大軍駐紮了小半年,在此就食。所以直到楊廣離開時,那裏都有六七百萬石的存量,足夠百萬人吃上将近一年。
現在,涿郡丢了,這六百多萬的存糧自然都落到了楊玄感手上,楊玄感雖然倉促之間拼命拉攏部隊,充其量現在也就五萬正規軍、十幾二十萬的歸附農民軍、徭役民夫,論戰鬥力依然和擁有七八十萬正規軍的楊廣不在一個級别上,所以楊廣可以料定,楊玄感的謀劃就是靠堵死榆林關和薊門的長城隘口,把朝廷大軍堵在關外,靠斷糧慢慢餓死。
楊廣現在可以指望的,就是柳城軍前的存糧,那裏的糧食因爲沒有運河相通,都是陸路牛車騾馬運來的,運輸量不大,所以才隻能保持一百多萬石的規模。這些糧食,給七八十萬軍隊,以及配套的運糧、徭役民夫吃,省着點兒能撐兩三個月。要想再久的話,那就隻有犧牲那些民夫,不給他們口糧,隻保障軍隊的糧食了。
然而這種天下蜂擁造反的當口,抛棄民夫徭役等人也是很危險的,那樣基本上就相當于是逼着這些苦哈哈的百姓從賊了——涿郡城裏楊玄感的糧食現在可是暫時吃都吃不光,萬全不介意開倉放糧擺出救民水火的姿态争取民心的。所以楊廣不到萬不得已,做那種事情必須慎重再慎重。
……
榆林關下,慘烈的攻城戰正在反複上演。隻有不到五裏寬的關牆正面,對于幾十萬大軍來說,實在是太難以展開了。而防守的一方哪怕一米牆頭站倆人,也隻要五千人就可以站滿整面城牆。楊玄縱偷襲管卡得手的時候,本身就有三千嫡系兵馬,再加上随後降服煽動的招降兵馬,以及就地征發的民夫,守城已經完全夠用了。
雖然那些民夫充入軍中在肉搏、陣戰,或是使用弓弩方面依然很拙劣,可單論往城下投擲滾木礌石、灰瓶金汁方面,他們做得并不比正規軍差多少,而且勝在人命不值錢,随死随補充。
相比于防守方的好整以暇,攻城一方非常倉促,因爲時間緊,重型器械都沒有,就靠着原木和闆材搭起來的簡易沖車撞門,或是竹子的飛梯蟻附登城,别的防護裝備一點都沒有,被城頭的弓弩和木石射砸得慘不忍睹,一排排地倒在血泊之中。
楊廣把去年攻破遼東城時表現最好的右屯衛和骁果軍都派上去強攻,無奈關卡堅固高峻,守軍士氣正盛,并非去年在遼東城時那般遇到強弩之末的敵人,所以連續三日也破不了關。都已經升到都尉、郎将級别的沈光、麥孟才等去年建功的勇将,也都敗下城來,沈光饒是身手敏捷甲于天下,也在一次登城的時候身中數箭、镝刃穿透皮甲,入肉寸餘,重傷的沈光隻好被人擡下去養傷了。
楊廣身邊宇文述不在,李景也不在,來護兒還在朝鮮半島,說話夠份量的大将重将着實稀疏了不少,也是血戰三日、死傷了數萬人之後,才有太仆寺卿楊義臣冒死苦谏,力勸楊廣暫緩進攻、先徐徐破壞外圍工事,再圖一戰而克。
楊廣對楊義臣的戰略眼光還算有點兒放心,又經過數天鮮血洗禮的冷靜。再加上這一日榆林關背後旌旗戰鼓大作,軍中紛紛傳說是楊玄感已經平定了涿郡的形勢,派了援軍來幫助楊玄縱守關,楊廣見突襲的機會已經沒了,便答應了楊義臣所請。
這楊義臣别看隻是個太仆寺卿,論官職好像是個文官,但實際上用兵很是狠辣。原本今年楊廣還是委任楊義臣擔任宇文述的副将,繼續扮演遠征朝鮮半島高句麗腹地的任務,可見其軍中履曆還是很過硬的。至于這個楊義臣之所以官職一直是文官,則是因爲楊義臣本身不姓楊,而是複姓尉遲。
先帝楊堅篡周自立之前,楊義臣的同族尉遲迥便是阻撓楊堅篡周的主要阻力,後來尉遲迥被楊堅滅了,才有了隋朝的。尉遲一族在隋朝初建的時候自然被打壓地非常狠。然而尉遲一族中也有個别提前就靠攏了楊堅派系的,其中就包括楊義臣的父親尉遲崇。所以楊堅爲了安撫尉遲崇、表示重用如故,也就賜了他兒子姓國姓楊,示不疑其忠誠。楊義臣也就從弱冠之年便開始爲大隋建立軍功,垂二十餘年。
可惜楊堅死了之後,楊廣多疑,顯然沒有其父的雅量。所以楊廣登基之後,楊義臣的官職品級看上去還是一直在升,但是卻無緣在十二衛裏頭做事,官職不是太仆寺就是光祿寺,不是光祿寺就是禮部,爲的就是不讓楊義臣在軍中建立自己的班底。不過每次遇到大戰,楊廣還是要用楊義臣,每每是直接讓他以文官身份統領一軍。比如吐谷渾之戰中,楊義臣便是段文振的副将。
楊義臣勸住了楊廣之後,好歹把隋軍攻打榆林關的節奏給壓了下來,按照楊義臣自己設想的步驟安排攻城戰任務,一切看上去馬上變得井井有條起來。
楊義臣先讓人就地伐木建造雲梯沖車、版屏壕橋。堆積土山,蝦蟆車運土填塞關外護城河。這一切期間,自然也少不了用弓弩隊輪番壓制,和城頭互射,全部的戰法,都是如同操典一般标準。
按照楊義臣這個打法,雖然會慢一些,但是最多也就半個月的功夫,榆林關外頭的拒馬鹿砦羊馬牆陷坑等防禦設施。和壕溝城河肯定都會破壞殆盡,城牆關門說不定也能破壞出一些口子,到時候再一鼓作氣全線猛攻,未必不能破城。
可惜,楊義臣連半個月的時間都沒有了。就在隋軍按照楊義臣的谏言改變攻城戰術之後,又僅僅過了五天,遼東那邊宇文述、李景便又傳來一個讓楊廣幾乎要腦溢血的震驚消息。
高句麗莫離支乙支文德孤注一擲,意外地糾集了二十萬精兵,從遼東灣沿海偷渡,繞過了隋軍新建的營州城,直撲隋軍遼東屯糧地柳城!而給高句麗軍隊帶路的,正是剛剛火線投敵的大隋兵部侍郎斛斯政!
涿郡被楊玄感攻破的時候,楊廣的存糧從一年驟降到了兩個多月。此刻若是柳城再下,楊廣的軍糧,那就真要從兩個多月再次銳減到半個月了——他的兵馬,到時候就會隻剩下随軍攜行的那麽一點可憐的口糧。
“斛斯政!朕誓要生啖汝肉!”楊廣聽到噩耗,咬牙切齒大吼一聲,昏迷了過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