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說,不用再到處收集珍惜獸絨鳥羽制作羽葆步障啦,不用搜集龍腦等南陽香料供皇帝塞進新鮮的過年神器爆竹中折騰啦……
隻有有識之士們知道,這種烈火烹油的虛僞已經撐不了多久了,誰知道明年這個時候,或者後年,這些天下腹心重郡會變成什麽樣子?尤其是涿郡,亂賊距離那裏已經隻有三百多裏地界了,若非楊廣在涿郡有五十萬大軍長期駐紮,涿郡哪能有現在表現的安甯?
正月和二月過得很是安靜,天寒地凍地并不适合出兵,而早春縱然雪化了,在北方還要等待淩汛的結束,防止泥濘,所以大軍真正開過柳城、度過遼河作戰,顯然已經是三月份的事情了。
蕭銑依然是跟着來護兒、周法尚出兵,隻不過經過一年的曆練和提拔,他現在雖然還幹着同樣性質的活兒,但身份卻是監軍,而非行軍司馬,俨然是來護兒的副職級别,而非其下屬。
海路因爲不用等晴好天氣曬幹淩汛後的泥濘道路,出兵還能比陸路早一些,尤其是隋軍去年還在皮島等高句麗沿海外島留下了釘子橋頭堡的情況下,不用擔心再和去年那樣被高句麗人阻擊于灘頭——去年之所以陸路先出發,海路後出發,完全是因爲海路軍總兵力敵不過高句麗傾國之兵,需要陸軍這個皮糙肉厚的MT先出擊拉住仇恨值,然後DPS才上前站樁輸出。
來護兒這路人馬啓程之後不久,再過幾十天便該是楊廣親自督領大軍再赴前線了。不過就在這個當口,發生了一些讓外人不太注意的小事。
比如,首先是履新的兵部侍郎斛斯政三天兩頭地病倒,不能親自處理一些兵部調度的事務,其次又是楊玄感倆新任虎贲郎将、鷹揚郎将的弟弟楊玄縱、楊萬碩也先後各種不适,暫時需要離崗,隻不過都沒有上頭的人注意到罷了。
尤其因爲斛斯政本人掌握着兵部在涿郡的一些人事、後勤安排,楊玄縱等人告病需要暫時離任求醫的休假都是斛斯政直接批的,所以再高層的人自然大多數不明情況了。
……
黎陽留守大營。
楊玄感的節府上,終于迎來了一個宿命安排的貴客——已經辭官不做數年的前蒲山郡公、李密李玄邃。當年楊素還活着的時候,在楊玄感面前稱許的晚輩英傑,無非蕭銑與李密二人。
大業四年,蕭門一族因爲蕭琮的關系被整體打壓到低谷的時候,楊玄感也曾經本着同病相憐的幻想,與蕭銑接觸過,試圖找出一些蕭銑是否有可能也對朝廷不滿的可能性,然而最後的結果令楊玄感很是失望。要麽是蕭銑這厮藏得太深,要麽是因爲蕭銑被自己的妻子與姑母的公主、皇後身份束縛了,爲了皇親國戚的身份還未生出更大的志向,總之,那次試探什麽都沒有得到。
哪怕當時楊玄感拿出先父楊素對蕭銑的欣賞提攜等交情套近乎,極言楊素生前對蕭銑的看重,蕭銑也未有被其所動,隻是淡淡地說自己的見識謀略,遠遠不及蒲山郡公李密,不敢當楊素當年将其二人并列的美譽。
從那以後,楊玄感再沒有在謀大事上對蕭銑産生過幻想,不過在三人成虎、曾母逾牆的效應之下,楊玄感潛意識中對李密的才能謀略就更加看重了——他父親臨死時給他說了兩個該拉攏的人,而其中一個又力辭,隻極言自己不如另一個,這種情況下,楊玄感産生強烈的心理暗示也是很正常的。
楊玄感見到李密,心中也是大喜,讓府上下人在密室内擺宴,親自把李密迎了進去密談。因爲是早就料到了對方要來的日期,宴席都是提前備下的,沒幾分鍾便擺弄好了。二人分賓主坐定,便開始單刀直入。
“玄邃賢弟,你今日肯受邀前來,足見推心置腹。事情到了這一步,爲兄起事便在旦夕之間,也不瞞你什麽了——爲兄如今有黎陽郡兵八千,新募護漕兵馬近萬、并直接控制的漕丁水手也不下萬人。靠着手頭這些力量起事,該以何處爲先,何處爲下,還望玄邃賢弟指教。”
李密三十多歲,是個黑瘦漢子形象,純上颌下鼠須數绺,聽了楊玄感的言語并不急于回答,而是先反問了一句:“敢問楚公,麾下三萬人馬,操練器械如何,可能一戰?手中糧草辎重可是足備?若要遠征,可有車馬民夫運糧?”
楊玄感顯然是準備了許久,情況都了如指掌,應聲便答:
“郡兵曆來是輪換募集的,而且精銳有一些已經被昏君抽調去遼東了,本郡剩下的府兵沒有服役集訓超過兩年的。護漕兵丁雖然成軍不過一年,卻好在是常備,可以全年操練,如今是愚兄手中最得用的一些人馬,由三弟玄挺親自約束。其餘漕丁水手隻能說是使喚日久,紀律尚可,然并未能操練軍陣,某交給了幼弟積善打理。
至于糧草軍資,黎陽本就是大軍後勤中轉所在,自然不缺,運輸的車船騾馬方面,馬匹自然是缺少的,如今這天下,牛馬都被昏君征發到遼東去了,用于從涿郡往更北方運糧。黎陽依賴漕運,不缺的未有船隻。”
李密聽了,微微颔首,“不過三萬人馬,而且可戰之兵不過半數,縱然起事之後可以聚集起一些烏合之衆,但那都是打不了硬仗的……既如此,某手中此前爲楊兄預想的三策,也便分出高下了。”
“敢問果是哪三策?”
“第一個便是下策——起兵之後,就近沿永濟渠南下,轉入黃河,直撲東都洛陽——此法原本在某三策之中,也算是持重之策。雖然洛陽處于天下之中,四面腹背受敵,卻好歹有八險要隘維護,若能拿下各處險塞,隻要堅持一年半載,天下人自然蜂擁而起,到時候也不怕昏君專心攻打咱一方。此策不能速勝,但隻要拿下東都,便可基本不敗——
可是聽了楊兄手頭兵馬人數、可戰之力,則某以爲此法最爲兇險,隻可算下策。蓋因昏君北上時,在東都可是給樊子蓋留守了數萬精兵的,對方有堅城可守,兵力還在我軍之上,而我軍新募的烏合之衆并不能血戰攻城。所以除非我軍僥幸,能誘敵出來決戰,否則樊子蓋隻要沉住氣,已經立于不敗之地。”
“此策原本着實是穩妥之計啊,可惜了。”楊玄感感慨了一聲,對于李密說的下策似乎心有戚戚,很是懷戀,“愚兄一直也在想,黎陽附近,腹心之地,最近的便是東都了,僅僅六百裏地。自古若是手握精兵起事者,不虞長途奔襲,蓋其本部人馬精銳,士氣凝聚,不易流散。而以烏合農夫爲兵者,欲爲千裏流寇亦難,農夫無遠志,誰人可使之奔襲離鄉而戰?罷了,且說上策中策。”
史書上隻說楊玄感豎子不足與謀,所以白癡地選了李密的下策。可若是有人此刻真的身臨其境設身處地,未必不能看出楊玄感的識時務。李密出謀劃策當然可以天馬行空,那是因爲李密剛來,不了解楊玄感手下實力,才能夠不考慮後勤難度和軍心士氣,出很多執行層面幾乎不可能的謀略。楊玄感看這個問題的身份角度與李密不同,務實一些本無可厚非。
“中策,前半部分和下策相同,還是沿永濟渠入黃,而後轉進東都,然至孟津之後,棄船登岸,繞過東都而不攻,直撲崤函故道,入大興、閉潼關,關中可盡王也。關中有秦之四塞,且居處天下西陲,四方無敵,如此便可坐觀天下,待群賊蜂起,昏君無力支持,再成始皇、高祖霸業。”
果然,聽了這個中策,楊玄感并沒有剛才李密說下策時候那麽激動共鳴,僅僅沉默了半晌,自嘲歎息一番:“關中衛文升雖然不通兵法,精兵也不如樊子蓋衆多,然而此去大興千餘裏,便是隻到潼關,也要比到洛陽多三百多裏,還不能走水路。資糧軍械屆時隻能大部抛棄,或因糧于敵。山東諸郡征集的烏合之衆不願遠涉關中,如之奈何?更何況某如今官職爲黎陽留守,若是讓兵馬巡視運河沿線,還可以短時間内掩人耳目,不必立刻扯旗造反,若是要去關中,隻要兵馬一動,反情立現,哪裏還有突然性可言?此策還不如下策。”
“話也不能這麽說,楚公入關中,還有一利,便是楚公先人曾總領天下兵馬,關隴門閥當年最爲擁戴令尊。楚公隻要能夠入得關中,哪怕在山東聚集起來的烏合之衆全部散盡,楚公隻身攜昆弟、親銳入關,便可以依靠舊時令尊威望扯起人馬——既如此,糧草軍械無法速速運去,又有什麽可惜呢?”
“這倒是也有道理……人心未必不可用……”楊玄感被說的再次猶豫起來,着實委決不下,最後隻能是一咬牙,先問上策。
“還是請玄邃賢弟一并先把上策說了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