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百艘戰船組成的艦隊,薄弱之處總歸處處都有,隻看抓不抓的住了,還有便是敵人終究不是死人,會讓你站樁DPS輸出,一旦被發現了結合部弱點,便會變陣補強,所以在帆槳并用的戰船時代,水軍将領們都不太在意這些陣型上的弱點,被逮住了再補救也來得及。
對陣型的嚴格控制,要到了純風帆戰艦時代才開始被海軍将領們提到一個新的重視高度,因爲純風帆戰艦完全沒有劃槳的動力,全靠風力驅動,一旦風向不順,就算想追殺或者逃跑都辦不到,所以将領們開始把如何在開戰之前就搶占上風位當成了一門系統科學來研究,英國、西班牙、荷蘭人在這些方面後來都有很高的建樹。
不過,這一切顯然不可能出現在公元七世紀的地球上,高句麗的水師将領們,現在顯然還是劃槳動力爲主的戰術思維,對于來整和秦瓊的伺機突破并未太多重視,甚至連來整和秦瓊提前搶占了風力優勢方向也沒有注意到。
幾十艘高句麗闆屋船團團圍裹上去,試圖攔截隋軍戰船,而後用精準的弓弩輪番點射削弱隋船甲闆上裸露的士兵,再最終決戰。然而,沒沖出多久,高句麗人就發現實在寸步難行。
“趕快放倒桅杆!咱轉的太快了,現在是大逆風!”
“風向太亂了,根本兜不住航向!”
一團團嘈雜的聲音在各艘高句麗戰船上傳出,帶來的是水手手忙腳亂地各種應急處置措施。海風缭亂地威力,已經在這些重心偏高、頭重腳輕的高句麗戰船上顯現出惡果了。
兩艘高句麗戰船運氣比較好——也可以說是運氣比較糟糕——勉強攆上了來整的坐船,原本打算平行擦舷而過、相距那麽二三十步齊射一輪箭雨,衆所周知這樣中短距離的齊射原本是威力最大的,既可以精确射殺敵人,又不像陸地上交戰時那樣,有被敵人沖上來肉搏的危險。若是放在陸戰中,弓箭手哪裏尋得到這種可以好整以暇對準二十步外的騎兵猛射幾輪,而騎兵卻沖不上來肉搏的情況?
不過因爲風力的原因,這兩艘原本準備擦舷而過的高句麗船顯然是跑偏了一些,直接側撞到了隋軍大船。隋船都是渡海大沙船,料數噸位普遍在高句麗戰船的三五倍以上,而且重心很穩健,一撞之下,兩艘高句麗船立刻被一股巨力猛然橫向推開了數丈遠,還猛烈側傾了二三十度。相撞的幾艘船船舷都被撞斷了幾十塊硬木闆材,露出猙獰的傷口。
然而,對于隋軍戰船來說,相撞的後遺症也就到此爲止了,對于高句麗人來說,症狀卻在發酵惡化。
“不好了!左舷排橹灌進海水了,所有人快去舀水!”
闆屋船爲了劃槳省力,船艙是比船體舷側還寬出那麽三四尺寬度的。然後寬出來的部分下面是中空镂了很多滑動的方闆,和舷窗形似。隻不過舷窗是側開的,而這些方孔是朝底下開的。這些孔做得很大,是爲了劃船的槳橹可以自然舒展入水。但是此刻,海風一急,浪濤本來就可以從這些槳口中打進來,一旦發生船體側傾的颠簸,哪怕是短暫三十度的颠簸,也足夠緻命了。
一旦一側船舷的槳口有瞬間全部浸到海浪線以下,就會有幾十噸上百噸的海水可以在數秒内湧入船中。如果這個時間超過十秒還沒恢複側傾,那麽,就算這艘闆屋船那可憐得儲備浮力暫時還沒耗竭,但重心也會不可逆地偏移到一側船舷,讓情況繼續惡化,再不可逆。
慘叫聲與跳船的噗通聲之中,來整眼看着兩艘高句麗戰船就這麽傾覆了,敵人應該爲了防備隋軍此次戰役跳船接舷戰,在上頭部署了超額至少一倍的戰兵。因爲來整看見戰船側傾沉沒時跳出來的高句麗水兵極多,像下餃子一樣,那麽小一艘船,起碼硬塞塞進了兩百号人。
誰知兩百多人的戰船,連一刀一槍都沒逮到厮殺的機會,就這麽輕輕一下側撞,全部下海喂魚去了。這裏距離朝鮮半島陸地海岸已經有近百裏,人力是不可能遊泳遊回岸上去的。就算遊到皮島,也有六十多裏,幾乎是人類體力的極限,更别說到皮島還有一個很大的麻煩,就在于皮島目标太小,掉在海裏的人沒有任何導航設備,根本找不準方向。
所以,此戰落水之人,如果沒有友軍戰艦撈救,那就等于是直接宣判了死刑,任你水性再強,也是衆生平等。
“不要和賊軍糾纏,床子弩射出鏈矢後相互配合拖曳敵船,一旦限制住敵船行動便撞上去!船頭兩側上拍杆!”來整很有大将風範地下了一道道指令,蕭司馬昨夜說的那些高海況海域交戰時敵我雙方的優劣勢,現在已經在戰場上一一應驗了,所以讓來整對于蕭銑說過的那些作戰竅門更是深信不疑,随機應變之中,來整信手拿來便用,倒也絲絲入扣。
另一邊秦瓊的表現也不在來整之下,或許是名将潛質冥冥之中自在發揮作用,雖然秦瓊水性和水戰本事不如來整,戰場觀察得敏銳力卻猶在其上。
“拍杆移到船頭正前方,不要偏了戰船重心!
“撞船不必撞正了,斜刺裏撞上去便行,撞正了力道太猛,咱自己的船受損也不輕!”
一條條軍令之下,帶來的就是一艘艘高句麗戰船東倒西歪,或沉或傷。
來整和秦瓊口中提到的“拍杆”這種器械,在隋軍戰船中也是早就有的,當初隋滅南陳的時候,在蜀地建造的五牙戰艦就是一種有好幾層水上船樓、兩舷安置拍杆的利器。拍杆是一種用整顆大樹削成杆子,一端用榫結構裝上巨石或者鐵錘作爲錘頭的重型器械,平時用麻繩吊起錘頭,不讓放倒,一旦兩軍接敵,船舷側有敵船經過,就砍斷麻繩放下好幾噸重的錘頭砸擊敵船。二十年前南陳亡國的時候,其水師戰船便多遭隋軍五牙戰艦的拍杆砸沉,拍杆這種兵器也一舉扭轉了當時隋水師不如南朝的劣勢。
然而,來護兒的水師剛剛渡海那時,和姜以式的高句麗黃海道水師的那一場戰役中,拍杆卻沒有用上,因爲拍杆這東西會極大地擡高船體的重心,降低适航性,不适合渡海遠航,所以當初那些隋軍戰船上,拍杆都是拆卸了放倒的,臨戰也來不及安裝起來。現在隋軍水師在高句麗已經幾個月了,自然有時間重新改裝一部分戰船,把拍杆用起來。
而且經過測算,蕭銑很快發現了一個拍杆武器的改良辦法,那就是把拍杆從舷側移到船頭。因爲如此一來拍杆就不會再影響戰船的側向重心,隻影響縱向重心。然而縱向的船體長度是橫向寬度的四倍,也就不怕拍杆分量這點幹擾了。挪到船頭之後,唯一的缺憾是攻擊角度和範圍受到了極大地制約,不過卻彌補了中式戰船沒有古羅馬式戰船與中世紀地中海姜帆船金屬撞角的遺憾,在船頭撞敵的時候,效果好了不說,還避免了自身船體過重的傷損。
來整和秦瓊越沖越深,終于引起了高句麗水師中軍主力的恐慌。近距離和隋軍戰船擦舷遊鬥、弓弩對射怎麽看都變成了一種送死的戰術,在越來越猛烈的海風波濤之下,稍微一次磕碰都能讓容易進水的高句麗戰船喝一壺的。
眼看隋人要沖進旗艦船陣,高句麗人終于醒悟了過來,由一開始的被動躲避接舷肉搏戰,變成了主動尋求肉搏戰的機會。高句麗船小,那就用數量堆,一艘艘靠住隋船後,開始抛出撓鈎繩索,攀爬登船厮殺。
就算同樣是肉搏戰,高句麗人主動求戰,和被動被逮住肉搏,那也是差距很大的,前者高句麗人是靠用箭矢對射時的優質交換比,逼得隋軍跳到高句麗戰船上肉搏,而後者是高句麗人扛不住隋軍遊走拍杆撞擊,主動靠上去跳上大船。
隋軍大沙船水線以上很高,高句麗人要跳上去,自然不得不扮演“攻城”的一方,從木質裝甲闆護衛嚴密的船艙中出來,裸露在毫無遮蔽的甲闆和艙頂上實施攀爬,而隋軍弓箭手終于可以盡情居高臨下揮灑箭矢和石灰瓶、碎石袋,招呼攀船的敵兵了。這一來一去的變化,至少可以讓戰鬥力的發揮相差數倍。
早就憋得手癢的來整、秦瓊等人當然不會抗拒高句麗人主動登船肉搏。樂翻了一樣指揮弓弩手射出排排收割人命的箭矢,在三十步之内的精确點射距離上,把高句麗人在登上甲闆之前就割麥子一樣射到一片片。甚至在有些有舷窗的部位,當悍勇的高句麗兵剛剛把大半個身子攀住了船舷,準備翻身而上的時候,隋船的舷窗就會突然打開,從裏頭伸出一幹叼毒的長槍,如毒蛇的信子一樣,惡狠狠一下撩陰槍捅入高句麗兵的小腹,紮個透明窟窿。
這些躲在下層船艙裏沿窗刺槍的,都是馮孝慈呂玉等人帶來的薩水之戰殘餘陸軍。他們不習水性,沒法上甲闆作戰,隻好在相對穩定的船艙裏尋求立功厮殺的機會。每一槍捅出去,看着毫無防備毫無還手之力的高句麗牲畜慘叫落海,都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感,好像薩水之戰時被敵人水淹偷襲的仇恨,都可以在這一槍槍中慢慢報個幹淨。(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