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知道當天夜裏,隋軍便撤離了身彌島,侯莫陳思、獨孤延壽倆龍套級别的郎将帶了約摸一萬人戰鬥力不足的人手轉移到了相對來說比身彌島更加深入黃海的皮島屯駐,并且占據島上山險之地紮營。這些人或是有傷殘未愈、或是此前潰敗中兵甲缺損嚴重,目前無法一戰。
而馮孝慈、呂玉帶了兩萬可戰之兵,全部上了蕭銑的戰船,也來不及多适應訓練,就要投入戰鬥了。三百艘沙船,總計運載了五萬人,三萬水兵,還有兩萬臨時客串的陸軍,就這麽從皮島再次起航,往南邊的深海海域逡巡,試圖尋找歸航之路。
蕭銑當然知道他們的行蹤免不了被高句麗人的哨船監視,隻是高句麗水師此前兵力還沒有完全集結,不敢來撩撥罷了。如今算算時間距離他們行蹤暴露也有兩天了,高句麗人也該來了。
果不其然,蕭銑的水師佛曉作出要突圍之狀、不往西歸、反往南航後。不到兩個時辰,在七月十六這天巳時,才開到皮島南面二十裏的海面上,就看到東西兩個方向上有黑壓壓的高句麗戰船壓了過來,雖然還有二十多裏的距離,卻已經可以在戰船的望樓上略微看到那群黑點了——在沒有望遠鏡的年代,二十裏外的戰船,也隻能顯示爲一個黑點了。
“不要理會高句麗人,我軍借着側風,繼續全速往南突圍。”
蕭銑渾若無事地下令,隋軍沙船繼續有條不紊的撤退。也有将校質疑高句麗闆屋船都有槳橹可以劃船、短距離爆發航速比隋軍沙船快,下午的時候肯定可以追上,蕭銑也不以爲意,繼續全速前進,把高句麗人往深海引誘。
他的想法很簡單,劃槳船就算是封閉式船艙,但是抗風浪性肯定不如遠洋海船,就算黃海的浪不算高,隻是暗湧多,那麽隻要把交戰戰場引誘到深海,對于隋軍就是有利的。而且隋軍船隊全靠風帆行駛,士卒在形勢中耗費的氣力不多,可以歇力養精蓄銳。而高句麗人要想追上,肯定要下死力氣劃船,如此一來連着劃槳兩個時辰後,相信高句麗水師中的劃槳手們體力都徹底廢了,到了交戰的那一刻,定然無法再客串戰兵使用。
……
二十裏外,高句麗水師船陣中,高句麗宗室高成武滿面陰鸷之色,恨恨地看着遠處正在逃竄的隋軍水師艦隊,恨不能飛身越過這段距離,直接與隋将搏殺一番。
高成武是數月前在浿水河畔被隋軍戰船上伏弩射殺的映出啊陽侯高建的兒子,也就是當今大王高元的侄兒。自從聽說這路隋軍水師的領軍将領是來護兒麾下行軍司馬蕭銑、與鷹揚郎将周法明之後,高成武便很是激動,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那幾個暫時受他節制的水師都統勸他持重他也不聽,隻想集中全力把蕭銑的兵馬殺光。
“大帥,水戰不比陸戰,今日大軍帆槳并舉,已經劃了一個多時辰了,便是兩班槳手輪換,也已經乏力,再這麽趕下去,隻怕趕上了也要缺額數成可戰之兵啊。”
這是其中一道水師都統在勸說高成武,眼見地這水師都統也是草包,隻知道從體恤劃槳手的體力方面認識追擊的不妥,卻沒有看出戰船的海況适航性問題。如此淺陋的理由如何說服得了高成武?自然是招來了一陣斥責。
“大膽!你這匹夫,莫不是怯戰麽?乙支莫離支授某劍印,都統沿海諸軍劫殺宇文述殘部歸國之途,如此重任,豈容在這蕭銑身上浪費太多時日?若是被他竄入深海,後患無窮,便唯你是問麽?”
那水師都統自然隻有唯唯諾諾的份兒了。心中則是哀歎這高成武是統帥陸軍出身,隻是此刻被乙支文德授權了協調沿海圍剿諸軍,手下原本就有七八萬陸軍精兵,所以水師也要被這個外行管着,今日一戰,隻怕傷損不小了。
高句麗人不恤體力,狂劃猛追,不過個把時辰之後,已經縮短了超過十裏距離,而追趕之中,雙方船隊也已經行到了皮島以南五十裏的海域,若是論與朝鮮半島大陸的距離,則拉大到了八十多裏。
高成武焦躁之中,突然心頭襲來一陣狂喜——因爲他居然看到那些隋軍水師開始降帆轉向、結陣擺出備戰之狀了。是隋人知道逃不掉,所以把最後的時間用來結陣收拾隊形了麽?
“快沖上去!把這些隋人全部幹掉!全部戰船迫上去,穿插到隋軍船陣之中,就近開舷窗放箭壓制!本帥今日便要報了父仇。”
“大帥,隋人戰船雖然不利箭矢互射,卻居高臨下,要小心隋人接舷跳船厮殺呐。數月前姜都統便是被隋軍用床子弩以鏈矢紮入船體困住、随後被隋軍登船砍殺而敗的。”
“怕什麽?今日本帥麾下怎麽也有三五萬陸戰精兵,都是精銳虎熊之士,隋人不跳船來送死便罷,若是敢來,某的大斧早就**難耐了。全速殺上去!”
……
隋軍船隊中,郎将周法明打完旗号,讓三百艘戰船全部收拾停當、掉頭迎擊。做完這一切,兩軍前鋒之間的距離已經不足五裏路了,周法明也才有空閑下來,見縫插針問蕭銑一句:
“蕭司馬,爲何此刻讓船隊掉頭?若是再往南引,至少還能趕出二十多裏路才被追上,豈不是更容易引入深海麽?臨時改變昨夜商定的戰術,真是差點兒讓末将措手不及。”
蕭銑手頭沒有駝絨扇,隻好拿了一柄倭國式樣的紙折扇,對着天邊遙遙一指:“黃海水深很淺,大部分地方都不過五六丈而已,離岸八十裏和百裏,又有什麽差别?隻是深水之地常有,而好風不常有——天邊雲動加速,自正西向正北轉飄,這便是好風了。逮住這個當口,不是正好與高句麗人決戰麽。”
農曆七月,還是台風季節,雖然台風的重災區是****的東海與日本東部沿海,而朝鮮半島并非台風多發地,但氣旋與低壓還是不少的。蕭銑等的,便是這一刻,他賭的就是這個季節的黃海上,一天裏總有那麽幾個時辰的亂頭大風,就算他蕭銑抓不住好風哪個點兒才來,但是隻要抓住了拖延決戰時刻的主動權,讓自己能夠握住這個機動,做得到把決戰提前或者延後幾個時辰再發生,就肯定抓得住最佳的戰機。
“傳令來整、秦瓊、周紹範、馮孝慈。讓他們各自帶領本部軍三十艘戰船散開,準備包抄圍堵敵軍兩翼。周郎将,咱便自領中軍,依次出擊便可。”
“末将這便去傳令!”周法明心中大爲安定,回答得也很是幹脆。
三百艘戰船的隋軍水師大陣,很快分成了三大塊,中軍仍然保持了一百五十艘以上的戰船,掉頭朝向正北;而兩翼各自有六十艘戰船駛出,拉寬了交戰正面,并加速突前,那些戰船上,是一個個立功心切或報仇心切的悍将。申時初刻,總數達到七八百艘戰船之多的海上大決戰,終于爆發了。
來整和秦瓊處在左翼,兩人共有六十多艘戰船,迂回得很是深遠,似乎是準備繞過高句麗前軍,直搗腹心的架勢一般。幾個月前的那場水戰,來整一開始殺得兇猛,結果後勁不濟,車輪戰中被換了下來,蕭銑出了新計謀之後,卻趕上讓周紹範奪了頭功、活捉了高句麗水師都統姜以式。
打那以後,來整心裏就頗憋了一口氣,時時刻刻想要反超。尤其是來護兒親自在平壤城下先敗後勝、靠蕭銑伏弩射殺高建後乘勝撤退、回到大安郡那一役後,軍中頗有一股暗流傳說:來總管用兵似乎不如周副帥穩健,來少将軍也不如周少将軍善戰……這讓二十歲都不到的來整如何忍得下去?
今日一戰,周紹範需要和新投效的馮孝慈搭檔,倆人定然配合不熟,而且馮孝慈從來沒打過水戰,還是個旱鴨子,想來周紹範定然指揮起來不得其法。而來整自忖自己和秦大哥是配合了多年的,隻要沉住氣,奪得頭功不在話下。
右翼果然比左翼先厮殺開了,是馮孝慈的隊伍操船不夠妥當,隊形還沒徹底展開,就直挺挺和高句麗軍左翼偏師絞殺作了一團,很快周紹範的人馬也被纏住。而後則是兩軍中軍逐漸縮短距離、展開箭矢如蝗的對射,隋軍的床弩鏈矢紛紛用上幾個月前發明出來的老辦法射出如同鈎鐮槍一般尺寸的鐵杆鐵羽巨箭,紮透一艘艘高句麗戰船的硬木護舷、甲闆,然後各種拖曳猛拉縮短雙方距離,再施以接舷跳船的肉搏血戰,或是幾艘隋軍戰船配合,趁着敵船被拘束住了行動力,用出撞擊的戰術。
今天的高句麗人似乎表現得在肉搏戰中頗有準備,船上除了劃槳手和弓箭手之外,還頗安排了不少專門使用刀盾長槍的肉搏士兵,顯然是吸取了數月前被隋軍跳船砍殺的教訓。一時之間,隋軍倒也看不出占了上風。
來整一直沉住氣,往左側多迂回了兩三裏路,等到中軍與右翼都徹底厮殺作了一團,他才被高句麗人攆上,眼瞅着時機差不多了,來整讓望樓上的士卒令旗一陣揮舞,随後他和秦瓊就如同兩顆形成銳角的尖牙一樣楔了進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