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高句麗人故意不隐瞞消息所緻——乙支文德在薩水水淹宇文述成功後,立刻就開始故意散播洩露,以圖讓來護兒也盡快知道來和他會合的友軍已經被殲滅了,以動搖來護兒繼續鞏固橋頭堡待援的決心:“你已經沒有援軍了,就靠你的十二萬人,和咱高句麗的平壤城守軍決戰,還要攻破堅城、根本不可能。”
按照兵法來說,确實是這樣的。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戰之。在宇文述已經覆滅的情況下,乙支文德也全力收縮放棄遼東平原、把全部兵力縮回鴨綠江以南後,平壤戰區的高句麗軍人數俨然已經反超了來護兒的兵馬,而且放任這個趨勢發展下去的話,估計最終乙支文德的兵力可以達到來護兒的将近三倍。畢竟如前所述,高句麗國竭盡傾國之力還是可以再湊出總數四十萬人的戰鬥人員的,投入三十幾萬到平壤戰區并不是不可能。
兵力隻有别人的幾成,還想扮演主攻城池的一方,來護兒當然做不到。所以如乙支文德所想的,在得到噩耗之後的第一時間,來護兒就開始召集衆将,商讨後續的安排——他之所以沒有直接讨論“撤軍”這個議題,還是看在傳來的消息中隻能證明宇文述戰敗,而沒能證明楊廣是否有繼續派出援軍的意圖。在楊廣的态度不明的情況下,來護兒自然不能越俎代庖,所以用的表态隻是“商議下一步作戰計劃”。
……
“總管,宇文大将軍所率人馬全軍覆沒的消息,果真可靠麽?下官以爲,雖然如今數方都有消息傳來,宇文大将軍兵敗應當是無疑的,可是三十萬大軍,哪裏能一戰之間盡沒?陛下素來好功急進,得知此消息後是否會繼續另外派遣兵馬進軍,也未可知。我軍若是能戰,崔某不通兵事,自然是諸位将軍處度;然若是不能戰,崔某亦以爲至少該等待朝廷明令——或許我們這邊還能主動派遣信使哨船,渡海回返柳城,向陛下奏明前方戰情,帶來準信。”
這種“老成持重”之言,一看就是行軍長史崔君肅說出來的。崔君肅不懂軍事,隻懂政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觀點估計也是不贊同的,一出了事情,首先給出的建議就是遠赴千裏之外聽從君令。所以自然是聽得來護兒搖頭不已。
來護兒再問副帥周法尚等,周法尚依然是建議固守橋頭堡、分出小股兵馬往别的敵軍虛弱方向劫掠騷擾,以作誘敵。這套戰術雖然可行,卻沒有什麽建設性,因爲來護兒已經這樣做了兩個月了,宇文述兵敗之前來護兒就在這麽幹,現在還這麽幹頗有“我自不動如山”的意味。
軍事上來說,這麽做也沒啥問題,可惜政治上就不正确了——宇文述覆沒了,你就在戰後得到噩耗繼續坐地自守,什麽有建設性的補救措施都不做?回去傳到楊廣耳朵裏,這事兒好做不好聽啊。
崔君肅隻重政治,周法尚隻重軍事。兩方的意見都不能令來護兒滿意,最後少不得轉向雖然很年輕、但是此番出戰高句麗以來已經給了來護兒數次驚喜的蕭銑,心中竟然隐隐期待蕭銑能給出比周法尚和崔君肅更靠譜的方略來。
“總管,下官倒是以爲,崔長史等待陛下明命之谏确實可取。我大軍孤懸海外,沒有陛下明令,着實不可退兵。然而宇文大将軍覆沒的消息,也不該由我們上報給朝廷——否則豈不是顯得我們得到消息很靈通,比宇文述的殘部逃回遼東都快,陛下那裏,難道不會以爲我軍坐視宇文述被殲滅而不救麽?在座諸将都知道我軍艱苦,可是數千裏海外,陛下是看不到我們的艱苦的,不可不慎啊。所以下官覺得,主動派出信使這事兒,還是别做了,最多慢上十天半個月,陛下總能知道實情的,若是要我軍退兵,陛下也會有哨船主動派來。我們又不是守不住,沒必要太主動。
此後固守期間,咱照搬周副帥已經成熟的良法固然是穩定持重、于戰有利,不過也要注意到這麽做顯得我軍對友鄰部隊戰敗毫無反應……”
“那麽蕭司馬意下覺得該當再加上一些什麽輔助作戰的手段呢?”來護兒恰到好處地主動打斷了蕭銑,說出了自己的提問。因爲在來護兒發問之前,他已經用餘光撇到周法尚想要開口了。很顯然,周法尚隻要一開口,那就是義正言辭勸說蕭銑不要顧慮政治正确、而要以軍事準則爲作戰方略唯一考量雲雲……所以來護兒不給周法尚開口的機會,也是避免了尴尬。
“下官以爲,已經登陸的人馬,可以按照周副帥的方略繼續部署。但是既然咱們是海路軍,當然要用好水師之利。不妨派出水兵數萬、搭載戰船沿海北上,到薩水河入海口巡視,一來可以對宇文述軍戰敗的戰況予以确認。二來三十萬大軍,隻有可能被擊潰,而不可能被全殲,高句麗人沒那個實力,所以說不定此去營救得法的話,還能撈出一些陷于敵後零星抵抗的友軍。
第三,高句麗人經此一戰大勝,必然驕矜。論陸戰,高句麗兵很快可以湊出數倍于我軍的人馬,然而水師方面,高句麗素來隻有六道水師、計五萬兵而已。黃海道水師已經在此前我軍登陸時被殲滅其大半,餘下不過五道、四萬三千餘衆;這其中還要分出兩道在高句麗東海岸、防備新羅與倭國的方向,所以留在西海岸的,不過三道水師而已。薩水之戰後,乙支文德未必不可能派出水師協同作戰,或從海邊駛入薩水截斷宇文述歸路,或沿海運兵進兵搜殺。我們若是集中水師,争取與敵一戰,說不定便能局部以多打少,殲敵一部。将來縱然退兵,則我軍回撤之前好歹還勝了一場,算是‘乘勝退兵’,朝廷之中,也好交待。”
“此計着實不錯……本帥便親自分兵率領五萬舟師,沿海北上薩水接應宇文大将軍殘部。周副帥統領六萬餘部,固守大安郡城等已取城池,成掎角之勢,護住浿水入海口河道。”
“總管!此出不知時日,萬一經久不回,而陛下旨意不過月餘便到,屆時總管不在大安,如何接旨?即使要分出舟師迂回救援友軍,也指派一偏将前去即可,總管不可親出啊!帶走五萬人馬,也着實多了些,若是乙支文德得知情況,囤積大軍求戰、趁機分割包圍周副帥各部,不可不慎。”
崔君肅又是一番谏言,最後來護兒不得不把分出的舟師規模減少到三萬人,在大陸上依然留下八萬人馬固守。這時候還是蕭銑主動請戰,解除了來護兒的左右爲難。
“總管,下官自問陸戰并無尺寸建功之能,出戰以來,唯有水師尚且偶有一得。此戰我軍隻是爲了接應宇文述潰部,所需兵馬确實不用太多。倒不如多派船隻、少載士兵、多載資糧,如此一旦遇到我軍潰部,則可以直接接應上船,或是給援軍糧,讓友軍得以堅持。下官請求帶隊出戰,隻需三萬兵馬、然而要帶走滿載時可裝載十萬士卒的戰船、以便收集敗兵,請總管準許。”
這個時代,海陸軍還沒分的這麽清楚,就算是宇文述手下的敗兵,或許因爲是北方人不習水戰,但是上了海船好歹也能劃劃槳、擔任一下接舷戰,确實沒必要從來護兒那裏抽走太多士兵。所以蕭銑的建言一提出之後,來護兒馬上就眼前一亮,順勢準了。
僅僅籌備了兩日,所需兵馬物資裝船完畢,蕭銑便帶着三百艘隋軍渡海沙船、五十艘繳獲的高句麗闆屋船從浿水啓航,向西駛入黃海,随後折向北方,沿着朝鮮半島海岸線、離岸約摸十五裏到二十裏的樣子,徐徐前進,撲向浿水河口北方一百五十多裏的薩水河口。
跟着蕭銑的,有三萬士卒,挑選的都是來護兒麾下十幾萬人中水性最精熟的。部隊名義上的副将乃是鷹揚郎将周法明,不過也要聽從蕭銑的調遣指揮。來整、秦瓊、周紹範等實力派中級将校也頗在其中,讓蕭銑對這支部隊的戰鬥力頗爲放心。
已經是大業七年下半年了,來到大隋朝這麽多年,蕭銑還是第一次以一個軍事統帥的身份,直接帶領一支軍隊,雖然這還是一個沒有得到朝廷正式任命的、僅僅是戰時行軍總管臨時委派的軍職,卻也着實讓蕭銑心中暗暗激動了一番。
這都是他自己努力掙來的,在軍方的勢力範圍夾縫中,利用朝廷諸将都不習海戰這一真空區,“填補大隋朝國内空白”,潛移默化中突破了外戚作爲一把手将領直接帶兵這條紅線。
“不知道宇文述的殘兵敗将裏頭,有哪些遺産生命力比較頑強、現在還能蹦跶呢?這一戰可要好生經營,不能堕了威風啊。”
兩天後,船隊開到了薩水河北岸海域,蕭銑心中激蕩,如是想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