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銑一行在船上時,也載了六匹好馬,如今蕭銑、沈光、張出塵、獨孤鳳一人一匹,至于那些船夫,自然是打發他們原路返回,此後這一程不必再跟着。而且張出塵和獨孤鳳控馬之術不錯,可以各自再驅策一匹空馬馱一些行李跟着跑,既減輕了載人馬匹的承重,又可備換乘。沈光的武藝雖然在兩個少女之上,不過因爲是江南人家的子弟,而且在京師時這些年也沒機會接觸鮮卑大族,所以騎術這一項上有短闆,也不足爲奇。
棄船登岸時,正是七月二十八這日佛曉,四個人策馬不辭辛苦趕了足足八九個時辰路,直到天色擦黑各處都要關城門了,才趕到宋州一處小縣城投宿。蕭銑原本還想貪多趕路,可是沒有體力充足的新馬可換,實在是一個大瓶頸,而且他本人騎術是四人中最差的,髀肉已經磨破了皮,不歇息也是無法。細算了一下,一天時間也才三百裏路,居然不比坐船快。
其實,許多人覺得古人騎馬傳信經常有六百裏加急、八百裏加急,似乎可以比車輪舸還快上兩三倍,但是這裏面卻有兩個誤區往往沒有注意到:船隻要水手輪換,是可以日夜不停行駛得,而信使如果不換人的話,至少每天三分之一的時間吃飯睡覺得耽誤了;而且,那些六百裏加急的信使,可是每跑六七十裏就要在驿站換一匹新馬接着跑的,如此才能不恤馬力,一直用近似于沖刺的速度趕路。如果隻有兩匹馬輪着騎,那就隻能一個時辰四十裏地慢跑,才不至于把馬跑死了。
四人在宋州一處相對偏僻的小縣投了店,睡下之前蕭銑吩咐張出塵好生巡查一番,沒有發現異常才回去歇息。次日又是一大早開城門時便起身,照常跑了一整天,過了宋州、汴州,直到汴州與荥陽交界的虎牢關,數人趕在關門之前入了關,在荥陽夜宿。按照這個速度,再趕一天就能到洛陽,然後再沿着函崤道、潼關、渭南,三日便可到大興,掰着指頭算算,八月初四就能到了。
……
荥陽城内的客店裏,蕭銑洗漱完畢,用了晚膳後,躺在床上掰着指頭算日子,明日便是八月初一了。他隐約記得,曆史上獨孤皇後貌似就是在這一年八月還是九月左右嗝屁的,具體日子他自然不知道。這個模糊與未知,讓他心中頗多忐忑,眼看着睡不着,他又起身,去隔壁屋裏找張出塵聊天。
張出塵已經睡下了,連油燈都滅了,隻穿着**出來給蕭銑開門,臉上輕嗔薄怒未消,一副少女被吵醒後變身低血壓魔王的前兆:“明兒還要起早趕路呢,不好生睡覺,又來聒噪什麽。”
“芸妹,可以進去坐坐麽,有些事情不問清楚睡不着。”
“随你便,不過我就不給你倒茶酒了,說完回去自睡。”張出塵撇撇嘴,也不理會蕭銑,把人放進來後,回頭就自個兒倒回到床上了,七月末還算是比較炎熱的時候,張出塵便身着**什麽都不蓋,非常豪放地四仰八叉攤在那兒,唯有身邊的佩劍依然擱在那兒,顯然是對自己的武藝頗有信心,要是有不開眼的小賊竊玉偷香,說不定就讨不着好去。
蕭銑偷看了一眼對方**裏半透出來的那一段抹胸的水紅色,吞了一口唾沫,幸好他如今心事重重,并沒有哪方面的歪念,也就自顧坐在胡凳上,給自己斟了一盞醪糟解渴,一邊說:“芸妹,月初你從京師回來時,看到皇後娘娘的病情果然還是不妨事的麽?巢太醫可有明确說大約還能撐持多久?”
“你這不是都問了好幾遍了,當時還是無恙的,巢太醫隻是私下和太子、太子妃講此病無藥可醫,隻能拖延,卻沒說眼下有多兇險。這些消息,還都瞞着陛下沒敢上報呢——若是真到了緊要關頭,這些太醫爲了腦袋,哪有不提前報告陛下的?”
蕭銑之所以有此一問,其實是因爲六月底的時候,蕭銑又讓張出塵回京城打探過一趟消息,掌握獨孤皇後病情的最新進展後,再來回報。所以張出塵其實很是辛苦,相當于從五月份出京以來,到如今回去,是在京師和揚州之間打了兩個來回了,幸好張出塵這兩年與楊潔穎相處下來,覺得這個郡主表姐還是頗值得敬重,才幫着這般仗義奔走。
“也是啊……若是一個月内便會有不測的話,而太醫卻沒有禀報聖上,到頭來便算是‘暴斃’了,這些太醫肯定要掉腦袋。不過咱也不能太上敢着掐時間,總要皇後娘娘還知人事的時候,趕到京師把禮給定下來,否則哪有祖母都昏迷不醒彌留之際了,孫女兒卻在那裏議親的。”
蕭銑這麽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張出塵聊了一會兒,把心中郁悶憂煩排解得差不多了,才準備起身回房,張出塵卻是聊完已經睡得迷迷糊糊了。不過,便是這個點兒,卻突然聽到張出塵的房間窗外樓下有些悉悉索索的響動,隐隐還有馬嘶與鼻息急促之聲。
張出塵這間屋子,是正對着客棧後院邸店倉房的,蕭銑讓她住這間,也是好讓她看着點兒。聽了這個響動,蕭銑也是狐疑,不過他自己沒什麽武藝,隻是慢慢探頭到窗下,略微撐起一點往下看去。
院子裏已經沒有人了,可是他們的幾匹馬卻有躁動不安,蕭銑趕緊推醒張出塵,又到隔壁兩間房叫上沈光、獨孤鳳,匆忙趕到院子裏,卻見馬廄中已經有馬匹倒地吐沫。
四人之中,獨孤鳳最懂馬,沖上去看了一下,便哭腔着說:“不好!咱的馬被人下毒了!這兩匹已經斷氣了,那邊一匹料也救不了;剩下的雖然不死,隻怕氣力洩了,這些日子也派不上用場了!”
蕭銑忿然一拍大腿,恨聲說道:“這些賊子!怪道前幾日淮水上便覺得有鬼鬼祟祟跟着的,卻不敢動手,原來竟隻是專程來延誤咱行程的!想想也是,咱如今也是朝廷命官,又有姑姑這層關系上達天聽,對方又怎敢對咱下重手把事情鬧大呢?也就用這些下三濫的手段阻我行程了。”
“怎麽?猜出來誰是幕後主使了?”張出塵一握劍柄,似乎蕭銑一說出對方的名字,就能飛身奪取剁了對方一般,火雜雜的少女心性猶然未退。
“除了宇文士及的人,還能是誰。不過他們也真是夠膽,就阻撓這幾日,又能頂什麽用呢?京師有姑姑幫我擋着,這幾天時間差也翻不出什麽天來。不過許是他們自覺做的隐秘,不可能被咱抓住把柄,不可能在太子面前爲難到他們宇文閥,所以有效沒效先死馬當活馬醫了。”
“宇文士及……這賊子也是好定性,今年都要二十了,還拖着不肯娶妻,明顯是賊心不死啊。”張出塵唾棄了敵人一會兒,又好像想起了什麽細節問題,追問道,“蕭大哥,既然你推定是宇文士及的人做的,爲何昨日在宋州時他們沒動手,今日卻反而動手了?按說咱從淮水颍川一帶上岸後,一日奔走應該已經甩開了這些人,他們怎麽還能得知咱的行蹤呢?”
“是啊……在淮水上行船的時候,咱已經小心甩開了,爲何反而到了這裏,才……啊!我知道了。”蕭銑一拍腦門,懊悔道,“恰才黃昏之前,咱不是過了虎牢關,才到荥陽的。宇文述如今執掌左翊衛,而且在軍中故舊極多,宇文述的那幾個兒子如果有肯親自出面的,收買控制一些心腹不難,定然是咱過關的時候勘驗文牒,洩露了行蹤!須知從汴州往東至洛陽,除非走黃河水道,否則隻要走陸路,這虎牢關是必過的。”
沈光在側,一開始他并不如張出塵和獨孤鳳那般明白蕭銑和宇文閥的恩怨,所以并插不上嘴,現在聽了蕭銑的分析之後,他倒是仗着對關中河南的地理熟悉程度,搶先開口分析道:“既如此,大哥你倒是拿個主意吧,這裏過了洛陽之後,西入崤函道,函谷關和潼關都是躲不過去的隘口,就算明日開始咱專走小路,避人耳目,隻要宇文閥的人買通了守關士卒中查驗關防之人,咱的行蹤還會暴露的。而且可慮的是,崤函道不比這荥陽、洛陽等繁華之地,還有山僻險靜之處,真到了那些所在,即使宇文閥的人現在膽子不大,隻怕也要铤而走險一把。”
張出塵聽了大急:“那可有辦法走水路繞過去?要不咱到了洛陽馬上去孟津渡找船。”
“沒用的,崤函道咱都跑了那麽多次了,黃河自孟津往上遊,直到新豐渡之間,有險灘激流,雖不如壺口飛瀑那般落差,但是也絕不可能過船。”沈光無奈地攤了攤手,把這個不幸的消息告訴了張出塵。他所說的,便是後世三門峽大壩修建之前,在三門峽一帶的水文險阻了。
“都不要争了。沈賢弟,這些銀铤你拿着,帶上咱的印信書憑,明兒你起個早,去城内騾馬市買四匹馬,要比驿站的驿馬略好一些的。明日,咱就想辦法到半路驿站陪個小心,一路換馬過去罷了。後頭的事情,咱再從長計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