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監,下官得了太子殿下密令。朝廷希望邗溝的工期能夠比預期再提早三個月……哦不是五個月完工。這個進度要求,對于我等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做到,隻是必須不顧農忙、在搶收夏糧的農忙季節依然保持徭役的征募即可。下官卻是沒有那麽大的權限扣住數萬人、不放他們回家務農,此事還要河監大人做主啊。”
得了張出塵飛馬報來消息,蕭銑也顧不得面子和道理,隻能是硬着頭皮找上河監李敏,讓他做主加快進度。不過李敏的軟蛋橡皮圖章特性再次發揮得淋漓盡緻,一聽說這種要負重大責任的事情,照例是推三阻四,畏葸不前。
“蕭郎君,不知太子殿下密令,可有明文?茲事體大,若是并無留于文告可查的證據,将來萬一激起民怨,這個中的責難,隻怕卻是要你我擔待一些了。何況本官雖然身爲河監,卻并非地方總管。征調民夫,也都是要代總管、河間王殿下首肯的,某卻是難辦得緊。”
連秘使都是蕭妃派來而非楊廣派來的,紙面上的證據,又怎麽可能會有呢?不過蕭銑到了這一步,顯然是沒得後退了,當下唯有一咬牙一跺腳,強調說:“李少監,這些話卻是有些不妥吧。太子殿下勇猛精進、奮迅求成,咱爲外臣的,自當以爲殿下分憂爲任才是,如何還能讨要明證呢?難不成事有不虞時,李少監還打算把過誤推到太子殿下身上不成?
至于說強征民夫徭役需要代總管以府兵看管約束、維持秩序,這一點确實不假——但是如今咱面臨的問題,并不是要再多征新增民夫,隻是要扣住現今已有的那些民夫,讓他們不得歸農、延長兩個月徭役期即可。這些人既然已經在大人治下調用,多拖延幾個月,哪裏還用經過河間王?還不是看李少監能不能狠下這個心了?”
李敏口讷,講法理律條鑽空子都不是蕭銑的對手,當下隻是支吾不肯,蕭銑一咬牙,取出一個錦盒,内有一對漢代古玉的玉鬥,長揖塞給李敏,李敏手一抖,幾乎把東西推落在地,見被逼不過,實在尴尬,隻得開口相詢:“此事卻不要急躁!大家都是爲君父分憂,這樣如何使得!不如蕭郎君且說,太子殿下爲何力求工期要再加快這麽多呢?”
“唉,事到如今,咱也不滿李少監了——太子妃是蕭某姑母,李少監是知道的,蕭某因此少不得也常能得到些京中變故。有些事情,本不是咱該打聽的,但是上頭交代下來,聽聽也無妨。前日,京中有太子的秘使前來,詢問工期進度,随後便頗爲不滿,希望咱能夠加快數月。蕭某當時也不明所以,再三相詢,卻是說京中皇後娘娘身子不大好,陛下也是因此寝食難安,朝政無心。
後來,聽得陛下已經召見過越國公,似有極盡榮寵、治修陵寝之意,以安皇後娘娘後事……太子殿下仁孝非凡,也知道陛下雖素來節儉,然于皇後伉俪情深之甚,古今罕有,若治陵寝,恐怕開銷更在仁壽宮之上,天下各處其餘工政,必受影響。太子得知之後,不願咱修邗溝的事兒受此影響,便想讓咱争先早辦,免得半途而廢,将來再續上也多費一番手腳。”
蕭銑這番話,當然是半真半假,也是他昨晚想了一夜後拟出來的說辭,邏輯上基本沒有問題,李敏一聽也沒啥疑點。最後,蕭銑又補充了一句:“按說,蕭某怎敢在李少監面前自誇家世。李少監的夫人,是皇後娘娘的親外孫女。想來李少監數日之内,也能得到京中一些消息,本不必蕭某告知。延長徭役一事,還請李少監多多幫襯。某也想過了,揚、楚皆是人煙稠密、地少人多的州府,縱然男丁大多征發,靠婦人、少年,隻要勤苦一些,也未必不能趕上農活。至于壯丁繼續超期服役,口糧自然是官府出資,無論支用多少,超支部分蕭某定然有辦法補上,另外還可額外給錢糧補貼,以安民心,隻要李少監首肯。”
聽說蕭銑肯大包大攬給補償方案,李敏心中擔憂倒是少了一些,不過旋即又被越權的嫌疑弄得很不自在。
“蕭郎君,這數萬民夫錢糧補貼,數目隻怕不小,你可算過麽?讓你想辦法,朝廷體例上也是不妥啊……”
“超期兩三個月,靡費不過二十萬貫,某自有辦法。這些錢糧也不是某自己的,有些是太子殿下秘密特許的,李少監便不必擔心來源了。”
“既如此,且從長計議……反正如今到遣散徭役,也還有将近半個月的時間。容某細細思量……”
自個兒再是大包大攬,卻遇到一個膽小怕事的上官,蕭銑也無可奈何,唯有讓對方好好思考一陣了。
……
第二天,第三天,蕭銑少不得每天再上門一趟求見李敏,李敏依然是那一套搪塞拖延的回複,最後李敏都被煩得有些招架不住,從來不巡視河工的他,居然轉了性子,學蕭銑那般跑去邗溝工地上視察了,讓來訪的蕭銑撲了個空。
蕭銑心中苦笑,知道自己是把這個名義上的上司逼得太急了。要是事情真不可爲,說不得隻有到時候自己獨斷專行留下這些民夫,給他們多許錢糧,平抑民憤。大不了事成之後,自己功過相抵,沒得升官發财,也就是了。他還年輕,來日方長,并不在乎官位爵祿。念及于此,他便打算告辭離開。
“蕭郎中請留步。”
一個女聲把蕭銑勸住,回頭看時,卻是此前見過的李府上一名婢女,是李夫人的貼身使喚丫頭,顯然是得悉了外頭通報之後出來的。
“蕭郎君勤于國事,屢次來訪,今日卻正是不巧。然而若是叫蕭郎君匆匆來去,卻多是失禮,夫人今日有暇,恰才已經交待了下面備宴,要代替咱家大人寬待蕭郎君呢,還請蕭郎君入内寬心稍坐。”
蕭銑自忖雖然是見過李夫人宇文娥英的,但是上次和今日情境頗有不同,他至今還不太習慣隋唐民風之開放,便略顯局促地推辭說:“此事……隻怕不妥吧,前番承蒙夫人招待,卻是因李少監當日便回,蕭某稍待片刻而已。今日姐姐卻是說了,李少監怕是要到楚州公幹,數日方茴,蕭某等着也是無益,反而禮法上多有不便。”
那婢女卻是巧舌如簧,也不知是不是宇文娥英交代的:“夫人聽大人說,蕭郎君知道頗多京師近聞。夫人家中親人俱在京師,想念得緊,趁機向蕭郎君打探一些消息,莫非還要吝惜麽?”
這話說出來,蕭銑便不好再推辭了,當下應承着跟了進去。到了正堂,那婢女猶然不停步,一直引到後堂,推開格子紗門,才看到一張方案、兩塊軟榻席地而放。案上酒肴布列,其中一塊軟榻上,自然是款款端坐着宇文娥英了。那一副标志性的桃花媚眼、柳葉挑眉,以及風騷标緻地搖曳身段,依然是那麽地招牌化,顯露得放肆異常。
“蕭賢弟,來坐,不要拘束。聽說你這兒可是頗通京師近聞呢,妾身如今出京兩年,對母親與皇後娘娘可是想念得緊,若蒙不棄,便與妾身說說話兒吧。”
蘭花指一勾,宇文娥英便引着蕭銑相對坐下;柔荑一擺,婢女立刻悄無聲息地退到廊下,順便一下子把紗門帶上。蕭銑知道宇文娥英對李敏的影響力極大,幾乎可以代替李敏做一些決定,當下也不敢托大,唯有陪着小心,把知道的事情都說了一些。皇後的近況他是知道得比較詳細的,至于樂平公主,隻能是泛泛而言,再加上一些臆斷了。
宇文娥英雖然驕縱輕浮,但是女人的敏感卻是很充足。事實上,很多正事兒上智商不咋地的女人,在女性獨到的八卦關注點方面,往往天賦異禀。聽完蕭銑的言語之後,她便嬌笑嫣然地戲谑道:“皇後娘娘的病情,倒怕是真的。不過讓你趕工的,卻不一定是太子殿下吧?莫不是妾身那表妹小姑獨處、雲英待嫁,怕誤了韶華?”
蕭銑的姑母,是南陽郡主楊潔穎的母親;同樣,楊潔穎的姑母,是宇文娥英的母親。所以宇文娥英平素随口稱楊潔穎表妹,也是常事。尤其是楊廣當上太子之後,楊廣一脈的近況,宇文娥英也是比較熟悉的,自然知道一些蕭銑和楊潔穎那尚未挑明的不清不楚關系。
蕭銑聽了宇文娥英試探時的第一反應,自然是立刻否認這件事情。但是冷靜了一下之後,他知道如今面子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赢得宇文娥英的信任,讓對方願意幫助自己說話。既然如此,不如修飾性地坦白好了。
女人,不總是很容易被感動的麽。蕭銑努力擠出一副純良少年的表情,試圖讓宇文娥英能夠對遠在京師的表妹楊潔穎動幾分恻隐之心。
“姐姐真是明察秋毫,事到如今,小弟也不敢欺瞞。太子派來的使者人選,實際上是太子妃具體安排的,也是勸誡小弟要抓緊把揚州這邊的事兒做完,趕着回京複命,免得皇後娘娘萬一如何之後,小弟與穎妹的好事會……唉。”
果然,宇文娥英的眉目更顯得意,笑語之态,嫣然明媚。
“倒是個實誠人,姐姐便喜歡你這般坦白之人。雖然開始手段不光彩,不過既然是個多情種子,姐姐總歸會提攜你一把——隻是,若能把上次信手拈來的‘雲想衣裳花想容’,再作幾首過來,讨得姐姐歡心,說不定便……”
一邊說着,宇文娥英一邊把一個酒盞遞到蕭銑面前,蕭銑正要求人,不好推卻,唯有飲盡再想辦法。(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