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去歲冬季兩個月的趕工,從揚州到楚州,那一道與邗溝古道平行的旱渠基本上算是挖好了八九成,也爲仁壽三年的剩餘任務量減輕了不少的壓力。後面,等到旱渠與配套的圍堰徹底成型,就可以重複他發明的那一套在兩條平行河道之間調蓄水位、用爬犁船、挖泥船一層層松土挖掘的作業慣例,把兩條河道不斷拓寬、浚深,直到滿足朝廷指标。
元宵剛過不久,疏浚的船工水手們已經駕着船開始了作業,随着二月份春播的結束,大量民夫結束了春季的農忙,在三月中下旬重新投入到徭役中來。另一邊,與蕭銑磨合了一年的野心商人武士彟也越發進入了狀态,利用各種或明或暗或合法或灰色的手段,保證着蕭銑的錢糧供應,尤其是有些公賬來不及應付的地方,靠着手頭閑錢總能查漏補缺。看着工期的順利進展,提前完成邗溝全線的工程已經是闆上釘釘的事情了。
或許,今年也可以十一月便完工?甚至是十月?要是提前整整一個冬季完工,而且錢糧也不超支,免費征發的徭役也不超額使用,不知道在楊廣那裏,又能得到多少嘉獎呢。
看着工程進度的飛速攀升,以及同僚們越來越明顯的敬畏,阻撓者的退縮,蕭銑已經有些飄飄然了。做完這一切,回到大興之後就可以和表妹風光成親,有姑母這個内線的力挺,一切都會順順利利,升官攬權的上升通道更不會出問題,而宇文述一派對自己造成威脅的可能性,也将被打壓到最低。
可惜,意外總是随時随地會發生,即使規劃已經嚴密到考慮到了各種突發情況。
五月初的一天,蕭銑剛剛巡視完了運河工地回到揚州城内。
邗溝運河兩條平行河道的總寬度已經超過了三十丈,距離最後的四十丈指标,隻剩下數丈的差距。各段河道的河水深度,也普遍挖深到了一丈至一丈二尺左右,距離一丈五尺的指标也算相去不遠。前年遇到過的血吸蟲病爆發,如今也隻有個别病例,而且很快被控制,特效藥青蒿的供給也沒有出現短缺。
再有十幾天,夏糧的農忙季節就要到了,如果不想耽誤農時的話,大量進行人力挖掘作業的民夫将不得不被暫時放回去務農,等到夏糧收好、田畝水肥調理完再來繼續幹活。而按照這個預期的話,等到這些民夫再次回來的時候,這邊日夜不停船的船工水手們,就可以把河流的深度挖夠了。最後僅剩下的一項人力密集型作業,便是把兩條平行河道之間的堤岸徹底挖平挖深——蕭銑這套運河施工法門也是運行到第三年了,衆所周知在隔離堤岸被挖開之後,兩條河道之間調蓄水位的功能便會喪失,所以這一部分作業無法全部依靠固定機械的船隻完成,依然需要占用大量的人力。
然而,在揚州水曹衙門,蕭銑遇到了一個不速之客,是從京師大興趕來的。
……
蕭銑的私室中,兩張對放的桌案與軟榻,中間點着煎茶。
蕭銑對面,是一具浮凸畢現的曼妙身段,大約有五尺半身量,縱然裹在緊迫束身的絲衣裏面,依然可以看出少女的纖細曲線。少女的腳邊放着一把剛剛從腰帶上解下來的怪狀寶劍,外頭蒙着緞面的套子,恰才放這個女人進來時,在外頭給蕭銑當貼身保镖的獨孤鳳差點精神過敏把對方攔下來,即使蕭銑示意獨孤鳳并不妨事,獨孤鳳依然不依不饒地守在密室門外,準備萬一聽到裏頭有異動就随時沖進來。
“果然是你,有必要弄得那麽緊張兮兮麽,連鳳兒都不讓認出來,說吧,姑姑怎麽會讓你出京的。”
看着對面的少女摘下面紗,蕭銑便說出這一番釋然的言語,因爲如他猜的一樣,對方便是張芸張出塵,那個曾經楊素府中的紅拂女,如今跟着他表妹南陽郡主當侍衛的小蘿莉了。
當然,距離蕭銑上一次見她,又是兩三年過去了,如今的張出塵已經滿十四周歲,即将十五歲。這個年紀的少女,許久不見變化當然非常之大。獨孤鳳和張出塵相識的時候,都還隻是蘿莉狀态,認臉熟方面不太在行,如今相互認不出來很正常;哪怕是蕭銑,其實在張出塵摘掉面紗之前,也是靠舉止和氣質猜出對方身份的。
“哼,蕭大哥倒是逍遙,連‘鳳兒’都喊上了,這般親熱,也不知道對不對得起郡主。要我說,郡主還真是失算了,去年就該把鳳兒收回去,給你另派貼身女衛,免得你起歹心。啧啧啧,當年鳳兒剛剛跟你的時候,才十歲上下,自然不礙事,如今也快要十三歲了,遇到禽獸些的主人,可就要狠心下手了。”
“你休要胡說,我從來隻把獨孤鳳姑娘當成自己的妹妹一樣看待,而且她和沈光同歲,我原本還想着将來可以撮合”
“啧啧啧,不是咱說啊,那沈光小妹倒是見過一兩眼,武藝着實不錯,也算粗通文字,不過那身家家世……蕭大哥,你不顧流俗,不計較門第,人家鳳兒妹妹還想嫁進好人家呢。”張出塵略微調笑了幾句,發洩了一番少女的八卦心性,許是想起來還沒說正事兒,才收住戲谑,轉作正色說道,“好了,不扯那些事情了,先說正事兒,小妹這次來,倒不是郡主所派,而是太子妃差遣。目的,是希望告訴蕭大哥,邗溝的工程,最好能夠在夏天修完,最晚也不許拖過初秋。然後,要你盡快回京複命。”
蕭銑心中一驚,真是怕什麽來什麽,他自覺楊廣交給他的任務,他已經多快好省地做下去了,至少比預期工期再提前一個冬天完工,但是怎麽情況又會有如此劇烈的變化,提出這麽多明顯不太現實的要求呢?念及于此,他不由問道:“莫非是京中又有了什麽變故?廢太子一黨難道要就運河的事兒攻讦太子不成?不然爲何這麽緊急?”
“廢太子一黨,并無動靜——若是那些人作祟的話,太子又如何會不親自派人來告知。今日卻是太子妃差遣小妹前來,顯然是宮闱之間有些違礙之事了:小妹也不賣關子了,是皇後娘娘五月初三日突然染了重疾,雖然得宮中太醫翹楚巢元方救治,已經緩了過來。但是太子妃親自侍藥時尋機問過巢太醫,說是皇後娘娘之病是多年沉積,已入膏肓,隻可延命,不可根治。最樂觀地看,壽數也絕對不會過半年。”
蕭銑聽了這個消息,倒是沒有什麽震驚。他的曆史知識裏,模糊記得文獻皇後獨孤伽羅确實是在仁壽年間病死的,比楊堅早死了那麽一兩年,具體日子他上輩子讀書當然不可能記得清楚。現在張出塵千裏奔馳來告知,他自然很容易就可以接受。
“不過,這事兒與運河又有什麽關系呢?”
“唉你是真笨還是假笨啊——你想想,皇後娘娘是郡主的親祖母。尊長崩粗,守制三年,實際也要二十七個月。若是你沒能趕在邗溝修通後回京述職、與郡主完婚,一旦皇後三長兩短了,豈不是要把郡主拖成老姑娘了?郡主可是等你等到十六歲了!宗室女子,放眼看去,哪個不是十四十五便嫁人了的。人家等你等到十六還雲英未嫁,你還好意思讓人等到十九?”
我靠!還有這回事兒?貌似還真有這回事兒……蕭銑揉了揉腦袋,有點惱恨自己腦子裏至今沒有對“孝道”這個時代背景形成代入感。而且他穿越附體的時候,本尊是早就父母雙亡的狀态,腦子裏自然沒有守制這根弦。按照這麽說的話,自己倒是确實應該趕快把手頭的事情做完,趕回京師搶時間了。
而且,當他深入多想了一會兒之後,又一個更加郁悶的覺悟立刻鑽進了腦海——他可是知道,楊堅也就是在仁壽五年(曆史上是仁壽四年,本書仁壽年号提前一年使用)死了,如此算來距離獨孤皇後的死期絕對不到兩周年。這麽算的話,要是表妹沒能趕在獨孤皇後死之前嫁給自己,豈不是到了楊堅死的時候又要重新刷新這個二十七個月的守制期?
那就不是等到十九了,而是等到二十一了……這年頭的女人,長得不殘不醜,哪有二十一歲才嫁人的!
“不行,蕭某絕對不能讓表妹等到二十一歲,那樣咱還是男人麽!”蕭銑咬牙切齒,恨恨地一拳砸在案上,口中賭咒發誓地說着什麽。結果,這句話馬上被更無情地打斷了。
“什麽二十一歲?隻是十九歲好吧。再說,就算蕭大哥你準備讓郡主等到十九歲,隻怕也沒這個機會了。雖然在太子目前看來,宇文士及已經出局了;但是若是真到了皇後娘娘不行了的時候,太子說不定會搶着拉宇文述一門聯姻也說不定。不然你以爲人家那麽辛辛苦苦、得了太子妃的命令後便用六百裏加急的速度趕來揚州作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