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扡插?唔……自從聽說《齊民要術》是蕭大人整理後印售的之後,武某也算是上趕着日夜拜讀了一番,不過要說精通自然是不能的,武某也不是這塊料。哪怕是根據《齊民要術》所載,‘扡插’之法隻有在栽柳時有提及。其餘棗、梨、桑、栗、柿都不曾有提到過扡插之法,難道……”
“不錯,《齊民要術》裏面,本來就沒有記載過桑樹扡插之法,這倒不是某整理刊印時故意删去前人著述。但是某雖然知道此法,也故意沒有補寫入書,也正是爲此——某知道桑樹也是可以扡插的,而且試過了,成活率還很不錯。如此一來,咱便不用等那許多樹苗育成才能種滿這片荒田了。隻要分莖扡插,自可多覆蓋數倍之地。哪怕成樹不足,還可以從民戶那裏砍伐收購一些可以扡插的芽枝。
用了扡插之法後,省去一年從桑種育苗的時間,今年種下之後,隻要兩年之内不采桑葉,第三年便可以少量采摘,第四年全面采摘。如此一來,官府以爲咱的田要到第六年才能出利,而實際上隻要三年便可出利,豈不是賺下了大筆的免稅期?而且拓荒所費,比常人所度測也少得多。”
蕭銑說完,伸手拍拍武士彟的肩膀,少年老成地說道:“做生意,就要用别人不曾掌握的秘術,赢取壟斷性的利潤,那錢财才來得堂堂正正。靠低價和人拼殺,靠勾結官府,都不是正道。這還隻是開始,日後到了缫絲織緞的時候,有的是巧中取利的法門。”
武士彟一陣無語,顯然沒法理解什麽叫“壟斷”。幸好蕭銑的身份地位比他高,倒也不虞他質疑:大人說了壟斷是好的,那就定然是好的。
……
兩人談完了城西北這塊蠶桑基地的營生手段,當日也不辭辛苦,翻寶石山、轉過“蘇堤”(其實應該叫“蕭堤”),繼續往西湖西南方向巡視考察,這塊地方其實沒啥特殊的,無非是沿湖一些半山坡地爲主,除了一些峰嶺坡度太大的地方不能開墾之外,稍微平緩一些的,大多可以種茶。
畢竟,後世的龍井茶,便是出自這一片地方,獅峰、龍井、雲溪、虎跑四個地塊,可是全部被包裹在了蕭銑如今圈的這塊地裏了。知道明末或者清中期之前,也就是在華夏人口尚未突破兩億大關之前,這塊地皮産出的茶葉,基本上就是國内唯一被冠以“西湖龍井”名頭的了,最多也就順勢延伸到富陽縣境内一些地塊。到了後來清末乃至現代,因爲人口膨脹,普遍生活水平提高,全國人都要喝一口龍井,才讓龍井這個品牌被濫冒用;餘杭、蕭山、臨安等杭州郊縣,甚至是相鄰地級市紹興、湖州種出來的茶葉,都打上了“西湖龍井”的牌子。
不過或許有人會:既然龍井這塊地方乃是種茶的風水寶地,爲何如今卻還如此荒蕪呢?究其原因,無非有三。
第一便是隋朝中期的杭州還是兩浙相對不發達的地區,北有湖州南有越州,都比杭州要好,杭州地廣人稀,開發自然不足,龍井茶的産地也就沒有被人發掘出來。
第二,便是曆史上西湖的水鹹土堿問題隋唐兩朝一直沒有深入治理,要到吳越王錢镠立國兩浙時,着力經營根據地,才徹底扭轉這個劣勢。原本直到距蕭銑如今所在的時代一百五十年後,也就是陸羽寫《茶經》的那會兒,依然記載“茶之出,浙西以湖州上、常州次、杭州下;浙東以越州上,明婺次,台州下。”這個差距,就是水土治理不足導緻的。現在蕭銑在短短一年半的任期内,把原本數百年後錢镠要幹的治水活兒差不多幹了,那麽龍井茶的開發自然也可以提前那麽三百年。隋唐時候杭州的主要産茶區還在西湖西側,主要是靈隐寺一帶,而且也不是用湖水灌溉,而是用山泉種植。
第三,那就是因爲隋唐年間,農業發展中對于梯田的認識還停留在比較初級的階段——這個時代的梯田,那都是要用石頭澆灌明礬糯米汁蒸土粘合,修成保持地下水的坡堤,然後才能種植稻麥菜糧;如果不修防滲水的水土保持層的話,高處的水土流失就會很快,沒幾年就會變成光秃秃的荒山。這種認識不能說錯,但是卻未免狹隘了。
事實上,如果種植的是一年一收,連根莖都不留下的草本作物,那麽梯田的修築确實需要如此費事兒。但是若是種植茶樹果樹這些木本植物,因爲作物本身到了收獲的時候隻要摘取果實、嫩芽,而不是如同種植稻子蔬菜那樣整顆植物連根拔掉的,所以樹木的根系自然可以保持水土,天然山脈靠樹木涵養水土,便是這個道理。别說《齊民要術》上略微記載的那一點粗略的茶作物種植知識中沒提到坡地種茶,便是一百五十年後的陸羽《茶經》也沒涉及。隋唐時南方還算地廣人稀,平原都還有空地可用,也就沒人鑽研坡地上有沒有可能用相對低廉的成本種植哪些經濟樹木了,這便給蕭銑撿漏留下了一塊大空白。
蕭銑當然不可能把這些條分縷析的因素全部告訴武士彟,隻能是擇揀一些不會暴露其穿越者身份的理由說一下,饒是如此也已經足夠讓人感慨其博學了。末了,蕭銑總結說:“某此前擔任錢塘縣令的時候,便深入考察過,如今杭州地界,茶種最好的便是找靈隐寺那些僧人要,也不必按價,給些布施就行。種茶次年,到兩尺高便要讓人摘星去頂,如此便與桑樹一般,兩三年便可采茶。如今咱自己的絲茶還未大量産出時,今年可以先收購本地絲茶,到秋冬時江南運河北段可以打通,便可走水路營商,最遠可以上溯到江漢之地。隻要找到接手的客商,轉手到河洛也方便得很。”
“大人真乃神人也,如此年少,卻能懂得這許多東西,武某原本以爲自己已經在營商上算是頗有天賦了,如今看來,不過是一些投機取巧的小打小鬧。”
“據說極西之地,有一個胡人豪商,名叫巴菲特,一生獲利無數,旁人問其訣竅,唯有微笑答曰:無他,善尋價值窪地爾。你縱然見識不夠,但是隻要秉持此心,此生定然可以成爲當世豪商。”
武士彟若有所悟,詢道:“何謂‘價值窪地’?莫非便是一些在别人看來不值甚麽錢,然而咱有秘術、先機之後,便可以使之變廢爲寶的生意麽?”
“差不多可以這麽理解吧。”滿足了自己宣洩惡趣味的欲望之後,蕭銑也沒多糾纏,便假作認可了武士彟的認識。
……
不得不說,武士彟這個人雖然受限于見識程度,暫時不太跟得上蕭銑的節奏,但是實幹的狠勁兒還是有的,而且很願意學習。跟着蕭銑滿杭州城轉了兩三天,把情況都摸熟之後,他馬上投入到招募民戶、營建設施的工作中去。
此前一年半裏,蕭銑利用公務之便,對于他如今吞下的這個地塊所做的前期基礎設施建設還是不錯的,至少水利都已經修好了,通往各處的黃土路也都好歹平整過,若是能夠招募到流民,也就是屋舍工具需要另行籌備建造而已。這件活兒說難不難,不過考慮到如今仁壽初年天下還算太平,可以随便壓榨的流民也不多,所以也不是非常容易。杭州既然是地廣人稀的地方,自然很難讓已經有戶籍的百姓來給你種地。
沒人幹活的話,土地承包在那裏也不會自然産生收益,蕭銑給武士彟想的,無非是兩個辦法。一個,是從錢塘江對岸的越州吸引人口。此時的越州富庶不比蘇湖,而人口稠密尤有甚之,每一丁占四十畝課田在越州的貧民中是很難做到的,但是即使做不到,給朝廷納稅的時候依然要按照四十畝課田納稅,壓力自然要大一些。這樣的地方百姓自然有流動的可能性。
第二個辦法,那就是搜刮一些黑戶隐戶了。這個時代最大的黑戶來源,本是世家望族隐瞞人口,不過那種情況在關隴、并州比較常見,在江南很少,因爲隋朝江南的世族已經被削弱消滅了不少。
在江南,尤其是杭蘇湖地區,主要的黑戶存量便是十年前的高智慧之亂等民變——也就是那次把蕭銑的祖父蕭岩和三叔蕭獻擁立爲主、最後兵敗還得他們被殺的那次戰亂了。杭、蘇、湖、越等處主體多是平原,逃人隐戶自然不容易躲藏,但是杭州的于潛縣(臨安),婺州部分縣城卻在天目山區,緊鄰杭州西邊,當年陳亡後逃進天目山至今躲藏的黑戶不敢說太多,但是一兩千戶肯定是不止的。
這些人,用别人的名頭肯定是挖不出來的,但是蕭銑的名頭卻不一樣了,當年其祖父被殺前就是這些義軍的首領。如今有一個回到他名下依然藏匿戶口、洗白身份的機會,誘惑力還是不小的。最關鍵的是,田畝名義上還是蕭銑自己占的,隻要完稅不耽誤,以蕭銑的地位,在杭州根本沒什麽人來徹查這些無害之人的真實身份。
武士彟知道蕭銑不在乎打這張牌,他自己當然就更不忌諱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