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收的季節到了。雖然一年二熟的作物不如一年兩種那般需要在這個時候再多一道播種的作業,但是處理腋芽和重新增肥灌溉的活兒還是少不了的。農夫的忙碌程度,比之後世的“雙搶”也不遑多讓了。
杭州好歹也是很有魚米之鄉的潛力的,在蕭銑來擔任地方官之前,當地百姓十年裏頭也是見過一兩年一種二熟的好年景的,所以經驗上還算豐富,年長一些的莊稼把式,靠看日子,也能判斷出是否該收割眼前這一茬,收割了之後,到秋末時趕不趕得上第二茬成熟。
按照經驗,七月十五之前,夏糧灌漿飽滿、徹底成熟的話,三個月後的秋末就能夠再收一次。如今,算算日子,灌漿充分的狀态,已經提前了七八天實現,豐收俨然在望了。
錢塘、餘杭、武康三縣,一萬五千多戶的農業戶,進入了連軸轉的興奮收獲狀态,春末夏初時服徭役挖河的丁壯全部被放了回來務農,這份大度讓百姓對上官着實有了幾分感恩戴德。事到如今,通過口口相傳,這些百姓多多少少也知道負責修河的官員是對上頭承諾了工期的,如果不能按時完成,說不定便要丢官。
往年無論是隋朝占據江南的這些年份,還是原本南陳手裏,但凡有朝廷官員得了死命令,那無疑是不管百姓死活無論農閑農忙都拼命征發徭役,先保住自己的官帽再說的。能夠如蕭縣令和謝刺史這般豁達,以民爲本的,着實沒見過。
蕭銑去運河工地的日子也少了,平均不得不抽出一半的功夫視察縣内各鄉的夏糧收獲情況。浸種育秧以搶生長期的做法,畢竟在這個時代還是第一次有人系統總結地運用,肯定會有纰漏,或者百姓作爲執行者,對原理理解不清的情況下,肯定會有處置失誤的情況,這些都需要勸農的官吏多投入精力随時解決。
吳山鎮到近江鄉之間、城東南的這幾萬畝稻田,因爲距離縣城近,交通方便,少不得再次成爲了試點視察的樣闆。顧老莊主和沈員外這些鄉佐豪紳們雖然年紀大了,也不敢推辭辛勞,每每蕭銑來視察,都親自陪着,還讓管家書記們好生記下縣尊的指示,全部照樣執行。
蕭銑親自下到田間,看着農夫們用鐮刀精準而快捷地把一茬茬稻穗割下,放進胸前兜着的竹筐裏。下刀的尺寸拿捏很好,隻把灌漿飽滿的穗粒往上部分割了,如果有一些發育不良沒有出粒的腋芽,便要小心保存下來,不可傷到這部分莖稈——
水稻這種作物的種植,如果生長期夠長的話,到了後面其實和棉花的“摘心”或者茶樹的采芽原理差不多,上頭的穗芽因爲頂端優勢發育很充分,可以結出種子。把頂芽割了之後,原本被頂端優勢壓制住的側芽就有機會充分利用養料,再得到一輪長大成熟的機會。所不同的,無非是棉花的頂芽根本是無用的廢物,不會結棉球,所以要早早地摘掉,好讓結棉桃的側芽快點獨占養料;而水稻無論頂芽側芽都是可以結出稻谷的,因此最經濟的就是頂芽差不多都成熟出糧了,再割了頂芽以期望剩下的側芽再充分發育一次。而剩下的被壓制側芽一般隻有第一波已經發育芽苞的三四成分量,這也就導緻了一種二熟的稻米秋糧隻能收獲不足夏糧四成的數量——從這一點上可以看出,一種二熟終究隻是一種權宜之計,如果可以引入占城稻種植雙季稻的話,總收獲肯定可以比一種二熟的基礎上再提高三成。(一種二熟總産量大約是單季稻1.倍;雙季稻可以達到單季稻1.7倍。)
收割的日子足足持續了六七天。盛夏本就日頭長,卯時天就亮了,要到酉時才黑,而這些農戶們,每天都是卯時出工收割,做滿七個時辰的活才收工。這種收割的手法要求比較精細,不比那些一鐮刀下去一大蓬都連根割了的收獲,慢功細活之下,一個壯漢一個時辰也割不滿兩畝地。因爲勞作辛苦,連平素節儉的農戶也免不得一整天吃三頓正餐,還額外帶了醋浸的糕團和梅菜醬湯補充鹽水和熱量。
眼見着夏糧收割工作終于順順利利完了,蕭銑終于了解了一樁心事,可以把精力重新撲回到修河的大業上去。沒想到的是,老天終究不讓他安生,想要順順利利按照計劃把工程做完,有時候就是那麽不易。
……
夏收的同時,在平湖塘、華亭塘兩岸,靠着挖堵圍堰交替放水的法門,這個夏季雖然服徭役的民夫數量比春末農閑時少了将近一半,但是施工進度卻是絲毫不慢。到了七月,河道的寬度終于拓寬夠二十六丈左右,而考慮到平行旱渠與古河道之間還有頂寬四丈的隔離堤防,所以實際上寬度已經算是挖夠了——在施工的最後階段,這道隔離堤防會被挖掉,土石全部推到河兩岸堆放,到時候也就夠三十丈的總寬了。
剩下的工作,便是把河道的吃水浚深了。雖然旱渠這邊如今也才隻有八尺深淺,距離朝廷要求的一丈五尺還差一半;古河道部分也隻有一丈二尺,還差三尺。但是憑着進度的推演,按照如今的速度估算,人人都覺得按時完工的希望越來越明顯。
蕭銑在錢塘縣視察夏收的時間,運河工地上隻能是讓主簿劉三刀和縣尉孫保興看着民夫們幹活。劉三刀有将作監的經驗,可以解決一些工藝組織問題;孫保興做縣尉本就掌管着地方上的後備府兵丁員,對于朝廷征發的人員也頗有一些組織彈壓的能力。
如今,他們看到的景象,是一群群地民夫擡着竹篾片粗粗搭起來的條筐,樣子疏密和後世預制水泥網箱中的鋼筋差不多——當然了,劉三刀和孫保興肯定是不可能見過鋼筋和水泥預置網箱,也不可能腦中有如此概念的了——長條的竹篾片之間距離比較疏松,數寸寬才有一條篾片,而且是長長的老竹整根剖片的,這樣交織起來的網廂,自然比尋常竹筐用料做功都要省好多倍,利于大量生産,但是缺點便是不能裝細小的東西,否則就會漏。好在民夫們用來裝載土石的時候懂得幾個人一夥先篩一遍,讓大塊的石頭堵住筐底,然後再上碎石、泥土,這樣一來就不會漏了。
裝滿了土石的大竹筐,就堆在河岸邊,一層層坡度壘砌上去,顯然是要修出河沿堤岸來——如果不修堤岸的話,任由土壤被河水沖刷,那麽以運河水的緩慢,好不容易挖深的運河很快就會重新被淤積變淺的。自古要想防止淤積,還有用石料修葺河沿,因爲石頭不比泥土容易被水沖走,自然不會出現淤積。但是石料修葺河沿的工本巨大,幾乎可以和修城牆包磚的成本差不多了,要是修兩百多裏的運河都用石料修邊,那光是河沿的工程量就相當于修一道兩百裏長、一丈五尺高的長城了,以隋朝的國力,根本承受不起。
用竹筋網箱裝泥土碎石來堆砌河沿,顯然比大塊石料修河沿省卻了至少八九成的工本,除了要砍些竹片之外,幾乎沒有物料成本。
修河沿在現階段還有一樁好處,那便是因爲如今是農忙時節、徭役的投入人數就比較少,一般來說挖運河在人力投入大的季節是猛挖猛幹搶進度的時候。而一旦進入淡季,就要想着守成鞏固爲主,否則很容易因爲此前猛挖階段挖松了的土方重新被沖刷流失。
縣尉孫保興組織着民夫幹活,心中感慨之餘,卻是想到了一個問題,便逮着劉三刀詢問:“縣令大人想的法子,果真是精妙呐,隻用了不到石砌河堤兩成的人工錢糧,便把這堤岸修起來了。不過劉主簿,孫某還有一事不明——石料終究耐久,可以百十年不壞。竹片浸入河泥,充其量兩三年便徹底朽爛不可用了,到時候河岸若是再土方崩塌沖刷下來,可如何整改呢?莫非大人是打着先把朝廷驗收應付過去,幾年後再每年撥出一些人力船舶疏浚麽?”
劉三刀一副剛想賣弄知識裝逼、結果正好有人撞到槍口上來的快感模樣,自得不已:“那你就不明白了吧!咱家蕭大人的法子,豈是你所能預料的!這些裝了土方的筐子,看似隻是裝了土方碎石,但是你仔細看——他們每次把東西填下河去之前,都要按照要求抓一小撮河邊那個斛鬥中的綠籽,撒開攪勻了才許填下去。孫縣尉隻怕不知道那一把是啥東西吧?”
孫保興撓頭:“某是粗人,也是隻知道根據交代的流程監管民夫做活兒,大人定下的工藝要加這些,那便加了。至于加的啥,着實沒去想過。”
劉三刀擺出“我就知道你沒文化”的表情,恨鐵不成鋼地賣弄:“那些是蘆葦的穎果籽粒和寒芒草籽。隻要裝進去,不用半年便會紮根長出一尺多高的蘆葦,到時候根須把河邊泥土整結實了,豈不比靠石料防沖刷要好用的多!”
“原來竟是如此!照啊!唉,要說人和人的腦子真是不能比,這麽簡單的道理,此前怎得就沒人想到呢?曆朝曆代修運河都沒想過這個法子,愣是到了蕭縣令手上,才……孫某人真是服了。”
這樣平淡的日子持續了許多天,到了夏收結束的日子,杭州段修河沿的工作也修了過半。孫保興和劉三刀覺得剩下的活可以順利做完時,掌管民夫的戶曹小吏們卻上報了一個新的情況:
“啓禀兩位大人,從前日起,富陽縣征集來的民夫中,開始出現個别民夫肚腹腫大、咳喘血痰的症候。昨日人數又多了些,足有幾十個,今日趕緊讓城裏郎中來看了,卻是肝脾腫脹的惡疾,人數也增加到百人以上了!小的們不知如何裁處,唯有上報以求多派醫匠處置了。”
“什麽?這可是遭了瘟疫了麽?”孫保興聽了名目,腦袋嗡地一下就渾渾噩噩了。趕緊吩咐道:“快!派人回縣城多請醫匠……還有,便是趕緊通知縣尊大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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