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六朝以來,江南水利發達,到了南北朝末年時,往往把蘇州境内從蘇州連接長江-太湖水系的常浒河、吳淞江、浏河也算作是江南運河南段的一部分,隻是這一段運河理論上與朝廷征集江南漕糧的漕運沒什麽關系,修了也隻是利于民間的商業運輸往來而已。在開皇十八年朝廷下诏征收統管江南三丈以上民船後,也就沒有再理會過總計一百多裏路的常浒河等三條支流了。
江南二月的春播農忙的時節已然過去,從三月下旬到五月中上旬,按例就是農閑時分了,每年朝廷要大量征發徭役幹活、又不願意耽誤農時的話,便多會在這個時候分流一大批徭役,剩下的則要等到秋收之後才征發。
或許有不通農時的看官會質疑:白居易的《觀刈麥》中不是還說“五月人倍忙”?怎得五月會是農閑時節呢?其實,這兩條都沒錯,隻是白居易詩中所寫是特指北方小麥作區的農時。冬小麥是前一年冬天種下的,收獲的時候自然是夏季的五月。而南方的水稻是開春二月初才種的,到五月時生長期還遠遠不夠灌漿收獲,故而江南五月并算不上農忙季節。
背負着修河重任的蕭銑,少不得在忙完了本縣的勸農業務之後,便直接開始督辦修河的事情了。湖州那邊,江南河監李敏與另一名少監麻叔謀也開始同步籌備,與蕭銑切磋政令、取長補短,互通有無,把整個工程全線推行下去。
杭州段這邊的施工,蕭銑當然也不可能隻讓征發自己所轄的錢塘縣本縣徭役,通過刺史謝遠行文,餘杭縣與武康縣兩個大縣也比較配合,把今年的法定徭役大多數擠出來配合。富陽縣、鹽官縣與于潛縣因爲運河不過境,也沒有直接好處,支持的同時,少不得留下一小半徭役民夫的額度做些本縣的每年雜務修繕,諸如修治梯田、浙江堤防等項。如此一算,總共兩萬四千戶的杭州一地,也挖出了萬多民夫的潛力——當然按照朝廷原本讓民夫自帶幹糧的做法,這些民夫隻能用六十日就要換人,蕭銑和謝遠有沒有辦法找到輪換的資源或者留下這些人秋收後再來,便要看各人手段了。
……
在将作監時候便是蕭銑狗腿的劉三刀,如今做了蕭銑的主簿,卻依然免不了要撿起老本行幫蕭銑做一些鞍前馬後的事情。此刻,杭州城北的運河工地上,劉三刀少不得拿着一本厚厚的河工賬冊,給蕭銑再彙報一遍施工之前的勘測情況:
“大人,去年冬天時,下官也按照您的吩咐,已經讓一部分工匠民夫用鉛垂撐篙勘測過了河道尺寸。這江南河古道本是先秦便開始陸續開鑿的,其南段有天然河西苕溪,及先秦開鑿的吳興塘、平湖塘,兩漢開鑿的華亭塘等。
如今因爲年久失修,測得西苕溪段河深僅六尺、寬十二丈。湖州一側的吳興塘、華亭塘平均深七尺五寸,寬九丈。我杭州境内的平湖塘水深六尺、寬八丈。這些河段距離朝廷對江南運河的統一尺寸要求:寬三十丈,深一丈五尺還頗有差距。”
蕭銑對于這些數據也是有點兒了解的,隻不過溫故知新而已,故而并不焦躁。他知道曆史上隋炀帝在位後,修運河普遍要求揚州以北的修到四十丈,吃水也将近兩丈,這主要是爲了過龍舟的船隊——史載隋炀帝龍舟“長二百尺、高闊各四十五尺,水上四重”,要給如此龐大的巨舟通航,還要船隊可以掉頭、交彙提供可能的話,河修到四十丈寬是有可能的——畢竟兩百尺長的船,就是二十丈了,總不能在河裏沒法掉頭吧?而且船舶掉頭不光是河寬和船長一樣就行了,還要留出回旋半徑。
如今,運河修築被提前到了楊廣登基以前,龍舟這種奢靡的需求自然還沒人敢提出來。加上曆史上楊廣的龍舟隻要到揚州,不需要再到江南的蘇州、杭州,所以江南運河的寬度比邗溝乃至更北面的河段可以省一些,但是即使如此,如今綜合考慮知道,蕭銑拿到的指标依然是三十丈寬,或許其中也有宇文閥或者别的下絆子的**官僚的手腳吧。
不管怎麽說,任務再艱巨才有挑戰性,何況蕭銑很有把握通過新技術與新管理的應用啃下這塊硬骨頭,也就沒什麽好怕了。
“即日起,讓咱常備的五千操舟疏浚民夫,沿着平湖塘、吳興塘河段往複以爬犁船、鏈鬥船逡巡疏浚挖泥,凡是水深不足一丈的地方,先用挖鬥往複清掃,先做到水深一丈。河岸暫時不急着拓寬。至于農閑臨時征調來的那些人,便讓他們在于河道平行的地方平地、尋水沙疏松的地方,先挖出深六尺、寬八丈以上的平行旱渠來。”
劉三刀一句廢話也沒多問,聽了之後隻是滿口應承着便去招呼人施工了:“好嘞,卑職這便去安排。這法子果是又穩妥老成,又頗見新意,看來提速個幾成是沒問題了。”
劉三刀自去不提,現場留下蕭銑繼續在勘測數據,另一旁跟着蕭銑來旁觀的縣丞陸鴻鳴卻是聽得有些摸不着頭腦,少不得湊上去問:“蕭縣令,劉主簿恰才說的……下官卻是聽不懂呢。見他也不多問,卻一說就懂該怎麽做,倒是……着實業務精熟。”
蕭銑淡然一笑,合上勘測賬目,對陸鴻鳴解釋說:“劉主簿也是京裏原本在将作監呆了多年的了,說到疏浚木作,自然比外官精熟。某恰才交代的方法裏頭,因爲隻有使用爬犁船、鏈鬥船直接濕法作業是新創的舉措;而另一邊,讓民夫們沿着舊河挖平行深渠,卻是古已有之的做法。
開皇三年宇文大匠開廣通渠時,便是在渭水邊挖的平行的廣通渠,到最後廣通渠成,也沒有用到渭水的河道。宇文大匠那也是嫌棄渭水雖寬但險灘太多,蓄保水深不易。當年宇文大匠修廣通渠時,劉主簿已經在将作監親身經曆了,因此如今自然不用本官多說,略略把區别的地方提點一下,他就明白怎麽安排了。”
陸鴻鳴恍然大悟,少不得再吹噓:“那也着實算是能吏了!大人麾下,也是強将無弱兵。”
從三月十八這日開始,劉三刀便指揮着兩萬多徭役民夫埋頭苦幹,蕭銑也少不得讓縣丞陸鴻鳴搭把手管管後勤調度之類,他自己也要經常親自巡查工地,督辦各種細務,本縣其餘政令,倒是一時之間幾乎無人來得及打理。
這兩萬多民夫裏頭,有五千人是從杭州各縣的城市人口裏面擠出來的壯勞力,也就是屬于原本服役前便是非農業人口。裏頭有力棒、水手、行腳商、工匠各種職業,相對來說多少有點兒一技之長,或者純是賣力氣的,比農夫要容易訓練。這些人蕭銑從開春就開始集中使用,如今已經調教得相對熟手了。在蕭銑的計劃裏,這些人也就不存在所謂的“六十日徭役期限”的問題了,反正全程都是朝廷出口糧,六十日到了之後哪怕額外給這些人糧食養家、再略微給些錢雇傭,也定要留下。剩下的兩萬人随到随走,全看農閑農忙、朝廷法度。
挖了堪堪将近五十天,杭州這一側的平湖塘一百二十裏長、六尺深旱渠總算完工;湖州那邊,麻叔謀的征調的民夫也把五十裏華亭塘旱渠堪堪挖了出來。從長度上來說,這兩段河道平行的旱渠已經占到了江南運河南段全程的六成左右。但是因爲吃水深淺隻占到朝廷要求的一丈五尺的四成;而寬度方面即使加上原來現成的平行河流,合起來也隻有朝廷要求的一半多,所以幾個數據相乘之後,純從施工的土方量上來看,隻完成了運河總施工的十分之一多而已。
當然,這還沒算用挖泥船在現成的自然河道上挖深拓寬的那部分作業量,因爲八十多艘挖泥船的幫助,自然河道内雖然隻有五千人施工,但是挖土量比另一邊旱地上手工挖掘的兩萬人也慢不了多少,五十天作業下來,已經把華亭塘和平湖塘的自然河道深度挖到了一丈深,再往下,因爲水位變深之後,挖掘阻力增大、鏈鬥式轉輪直徑不加大的話,就很難再夠到河底,所以效率開始直線下降。
可是即便如此,把兩部分的工程量數據相加,看起來貌似也還是不夠進度的,如果不加速的話,或許要十五個月,或許要一年半才能完工。
蕭銑當然不可能沒有别的動作。所以五月初九這天,在距離夏季農忙還有不到半個月的時候,他提出了新的施工方案調整。
“在華亭塘上遊堆築圍堰,截斷華亭塘本身大部分水流,僅留四尺深引流渠缺口。另讓民夫挖通華亭塘上遊與平行旱渠之間的堤防,把大部分河水引入旱渠。一旦旱渠内吃水超過四尺,便調撥一半挖泥船進入旱渠爬犁松土、挖土作業。”
聽到這條标新立異的施工方案指令的時候,包括原本在将作監幹過的劉三刀都聽得呆了——包括宇文恺在内,自古都沒有人這麽挖運河的。挖運河,哪有不直接一次性挖夠所需深淺寬窄,然後再放水的?哪有挖了一半深度之後,先放水淹了河道,再深挖的道理?那不是平白增加施工難度麽?縱然舍不得現有的自然河道的寬度、深度,想要合并兩河,也該到最後才推倒兩條平行河渠之間的堵坡,然後挖平推到兩岸才是。
可是人家才是頭兒,是立了軍令狀的正主。蕭銑如此堅持,劉三刀和陸鴻鳴自然也隻好依葫蘆畫瓢照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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