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正是這種考慮,是蕭銑如今在官場上暮氣沉沉的重要原因,拉攏楊約之後,他再也沒有主動介入到那些肮髒的事情裏。這些軌迹隻要有人用心觀察,都是不難看出來的,而義成公主此刻這麽流利地說出口了,可見她自從上次告别之後,是留心查詢了蕭銑的經曆的。
“看你從雕版印刷,到結好楊少卿,再到将作監主簿任上助宇文恺厘清多年積弊,再到弄出自鳴琴爲二哥邀買名聲,這些本事,學跨數門,都不是數年之功苦學可以得到的才能。可是你爲什麽每一個方面的功業,都如同驚鴻一瞥一般,随後便将此才能棄如敝屣,不再尋求這方面的功業?難道大隋便不值得你效忠麽?還是說你心中依然心懷故梁?聖上當年在清平幹濟科舉業中,赦你出身,看來還真是赦錯了。”
一連串的追問,蕭銑大感招架不住,連楊潔穎都開始用狐疑地目光看着表哥,她的心思聰穎不在楊雪艾之下,此前不過是被愛慕蒙蔽了眼睛,所以沒注意到蕭銑的明哲保身罷了。
蕭銑深深後悔今天真的是來錯了,怎得會遇到一個如此難纏的女人呢?而且兩人此前明明才一面之緣,談不上深交,這個義成公主怎麽會這麽在意地搜集了自己這麽多情報,難道真是一個窺隐癖不成。想到這兒,楊雪艾那半透視的缭绫坎肩與裏面的湖絲抹胸貌似都沒那麽誘惑了,反而讓蕭銑有一陣心煩意亂的感覺。
“下官隻不過是早年颠沛流離,身世坎坷,所以時間久了,成了驚弓之鳥罷了。然而大隋英才濟濟,我沒做的事情自然有人去做,公主也沒必要盯着下官一介從七品下的芝麻綠豆不放吧。”
“是嗎,那你就不怕讓小穎失望,她可是一個一切以她父王大業爲重的人,要是她知道了自己未來的夫君這般不上進,不願爲君分憂……”
“義成公主!請你自重,下官今日隻是本着君子之交來祝賀你獲得封号,并且提前爲你送行,有些事情,還請不要做的太過。剛才的言語,我可以理解爲你因爲自己就要被送去突厥了,雖然是你自找的,但是仍然心有不甘,所以見不得穎妹過得比你好,不經意間便想離間中傷。”
蕭銑一邊就想拉起楊潔穎離開,他深怕再說下去,楊潔穎都被這個怨念的女人洗腦洗壞了,那可就慘了。事到如今,他有點兒相信這個義成公主對大隋那種變态的絕對忠心了。曆史上她做了十幾年突厥可敦,但是隋炀帝在雁門被圍的時候,她依然冒險背叛突厥幫助隋炀帝突圍。到了隋炀帝被殺後,義成公主猶然不死心,接了蕭皇後和剩餘的隋朝宗室去突厥,立爲隋王,而且此後爲了隋室的利益不惜屢屢挑唆突厥伐唐。
可見,在義成公主眼中,楊隋的利益是高于一切的,甚至高于胡漢之别,高于民族主義。确信了這一點之後,再被這樣的女人纏上,實在不是什麽痛快的事情。
蕭銑剛才那一番言語說出之後,義成公主果然再也不能保持一開始那種居高臨下雲淡風輕的姿态了。這就好比一個端着架子裝優雅的貓被踩了尾巴炸毛一樣。
“你說什麽?我嫉妒小穎?啐,我……你要真是那樣的人,小穎又有什麽好值得我嫉妒的?我才不稀罕嫁一個不肯心無雜念爲國盡忠之人呢。我不過是見小穎與我同病相憐,不忍她所托非人才出言勸你,想不到你居然如此用心險惡……”
楊潔穎見小姑情緒不太穩定,也忍不住勸說蕭銑道:“表哥!你恰才是不是說得有些過了,小姑也是好心勸你。”當然,她這般說倒不是覺得蕭銑便真個錯了,而是覺得蕭銑的心理素質和承受能力比小姑好得多。
蕭銑當然也可以看出表妹的心思,當下大度淡然地微微一笑,捋了一下表妹鬓邊秀發,什麽也不反駁。可是這種情态看在義成公主眼中,卻是赤裸裸的挑釁。
“呵呵……哈哈……嗚嗚嗚嗚……”義成公主一開始還想裝作無所謂,和蕭銑比淡定,但是沒幾秒鍾便恢複到一種純發自然的不知該哭該笑的窘态,“爲什麽,爲什麽肯爲大隋盡忠效死的忠義之士如此之少,居然連爲一個弱女子分擔的都找不到。”
義成公主自顧自抽泣了一會兒,把茶盤一下子掃到了一旁,也不顧數盞青瓷破碎得稀裏嘩啦。一揮手讓胡姬阿米娜撤茶換酒。須臾,新豐酒和西域葡萄酒都端了上來,而楊潔穎見小姑姑痛哭失态,猶然少不得在一旁盡心安慰。這一刻,蕭銑倒不好說什麽了。
“小穎,你可知道小姑心中好苦。自小到大,縱然在京師,又有什麽朋友呢。隻有四姐對我最好,但是她已經被突厥狗害了。聽說我此番是主動請纓被陛下冊封爲義成公主以備和親,在京師的其餘宗室居然隻有你們來探望我,其餘人竟然都以爲我圖的不過是一個公主封号,不過是如王昭君一般圖的虛榮。”
蕭銑心中暗歎,這又能怪誰呢?和親這種事情,如果是被别人逼着去的,或許還能收獲世人的同情。你楊雪艾這是自個兒上趕着湊上去的,就算你自己心中是别有目的,隐忍如此,可是這種不能說出來的事情,外人又怎麽可能知道?把你當成貪慕一個公主封号就出賣了自己的虛榮女子,也是人之常情吧。但是這麽一想,對于義成公主一開始情緒不穩定各種找茬的怨念,也就淡了不少。
誰能對一個如此可憐的女人狠得下心呢。雖然對方作爲長輩按說應該言行舉止堪爲表率,可是這個長輩畢竟比蕭銑還小一歲。
義成公主哭訴派遣了一陣,給各人斟滿了葡萄酒,自己先一飲而盡幹了一杯,許是不常喝酒,酒漿入喉便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倒有兩三成嫣紅的酒液順着雙頰滑落,沿着溝壑****了湖絲抹胸。
楊潔穎和蕭銑也不好推辭,便跟着喝了起來。蕭銑自忖酒量還算可以,古代的酒也喝不醉人,便沒當回事。
兩杯葡萄酒下肚,楊潔穎終究隻有十三歲,眼皮也有些發緊,面色微泛酡紅,靠在楊雪艾肩頭說道:“小姑,别的也沒什麽好說的了。如今侄女兒已經脫出火坑,不用和宇文家聯姻。卻眼睜睜看你一個去受苦,終究是心中有些不忍。你若是還有什麽要做的,想要的,不妨說出來,侄女能夠爲你做的,總歸幫你一把,也算是一場同病相憐的香火之情了。”
“這葡萄酒虧它賣的這般貴,也是酸不啦叽的。虧得胡商好意思,咱還是換這個新豐酒,幹!”楊雪艾灌了一杯新豐酒,才算回過味兒來剛才侄女和她說了些啥,打了個酒嗝,沒羞沒臊地開玩笑說:“哈哈……呃,我還缺什麽?我什麽都不缺了。要不,咱這輩子都要交代在突厥狗身上了,也不會招驸馬爺了。反正突厥狗不重貞潔,你給小姑找個驸馬爺,先嘗嘗咱漢家男兒的味道,你可舍得麽?”
若不是喝大了,這般無恥言語怎生說的出口。楊潔穎擺手說:“小姑說笑了,侄女哪得驸馬爺給你尋摸,你可是喝瘋了麽。”
“你這蕭大哥,便是如今不是驸馬爺,不出數年,将來定然也是要做驸馬爺的。且讓本宮先讓他嘗嘗當驸馬爺的滋味兒……呃,莫非小穎是舍不得了,怕搶了你男人,咱也是闆上釘釘下半輩子交代在戎狄的人了,還能和你們糾纏不成。哈哈哈哈,小氣得緊!”
“小姑你要有這本事,人家絕對不攔着。不過這事兒,卻不該我答應你。表哥也不是我的誰,我也管不着他。我看他倒敢!”
蕭銑實在聽不下去了,他知道自己犯了一個錯誤:雖然古代的酒不烈,但是洋酒和白酒混着喝,那還是要出事兒的,當下勉強撐着站起來,招呼胡姬阿米娜弄來一桶涼水,當着楊雪艾和楊潔穎的頭便澆了下去,倒是把二人冷得一哆嗦,登時酒醒了大半。
“義成公主,你這般心性隐忍,隻怕到了突厥,也用不了多久便會被突厥人識破了你的本意,到時候豈不是爲安義公主報仇不成,反而自己還要搭進去。半個時辰前,你還指着鼻子對我蕭某人要打要殺,三杯爛酒下肚,便如此不堪了麽!”
“你這是看不起我?是麽?是不是看不起我!是啊,定然是的了,誰讓我下賤呢!”楊雪艾頹然倒在地上,四仰八叉絲毫不顧形象,痛快地抽泣起來,“誰讓我如此下賤,連一個可以暫時托付的男人都找不到,要眼睜睜看着把自己的清白獻給胡狗呢。你看不起我,沒關系,我就不信我不能自己解決。反正到時候我拿個裝雞血的魚鳔,一樣可以糊弄過突利可汗那個老混蛋,那些胡狗根本不重貞潔,哪有咱漢人那麽多花花腸子的手段驗身?但是我真正的清白,絕對不會落在仇人手上!”
楊雪艾也不知哪裏奮起的氣力,似乎一下子酒勁兒全過去了,撐起身子跌跌撞撞走進閨房,從妝奁櫃子裏哆嗦着拿出一個布袋,一抖開,裏面竟然是一個暖玉制成的角先生。楊潔穎和蕭銑害怕她出事,也撐着跟進去,卻正好看見這一幕。
“我便親手用此物,了斷了自己清白。”面目扭曲的楊雪艾自顧倒在閨床之上,撩開薄薄的缭绫紗裙,也不顧春光狂洩,便拿起角先生對自己捅去。
“不要啊!”楊潔穎看得心驚肉跳,撲上去搶過那玩意兒,丢在地上。兩位公主抱頭痛哭,渾不知情之所止。
良久之後,或是楊雪艾哭得累了,楊潔穎回頭神色複雜地看了蕭銑一眼:“表哥,今日你自己裁處吧。反正日後我不怪你便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