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裏映出的陸太夫人的笑容太過詭異,由不得阿九記不住。
“擔心天養?”
阿九被陸太夫人重新拽回身邊,擡眼看去,太夫人眼裏是對自己滿滿的慈愛,如同最親厚的長輩。
即便長公主都沒這麽讓阿九覺得被關愛着。
唯有外祖母才會毫無原則得疼愛阿九。
陸太夫人能同外祖母一樣?
“你且放心,江兒從心上舍不得天養。”陸太夫人拍了拍阿九的手腕,輕聲說道:“陸家難啊,萬般重任壓在他一人身上,心裏再苦也不能往外倒。”
“國公爺不是對郡主……”
“青梅竹馬的感情遠比……來得更深。本來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可江兒背負得太多了,需要顧慮得也太多了,這些不是你和天養能想象的。”
“愛恨情仇在國破昏君和家族興榮面前都不值得一提。”
陸太夫人說得感傷,眼角略有濕潤,“好在天養還在,否則我真是……真是無發生和她交代。”
“祖母。”阿九爲她拭去眼淚,“能同說說嗎?您也曉得侯爺對國公爺始終有心結,像回來蹭吃蹭喝侯爺都做了,其實陸家就真差我們一口吃的?侯爺有時候也挺孩子氣的。”
“以前的事?”陸太夫人臉上閃過猶豫。,
“我起碼得知曉大概,才好爲他們父子開解一二。”
阿九好奇略顯天真的眨了眨眼睛,“其實我一直對侯爺生母很好奇,都說隻因爲國公爺一夜醉酒才有得侯爺,可能把侯爺生得如此俊美,侯爺的天分有如此之高。被我爹誇成千年難遇的奇才,固然國公爺本身就是有本事的,侯爺的生母又怎會是碌碌無能之輩?”
陸太夫人抿緊嘴唇,盯着阿九看了良久,“以前得事兒不好再提,不是時候,等時候到了。我會原原本本的告訴你的。”
“可是……”
“阿九啊。你很聰明,也很規矩,親家把你教養得很好。隻是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在婆家不該問得就不要打聽,尤其是我們陸家。”
陸太夫人食指指着屋子裏富麗堂皇的擺設,“這些富貴是陸家用血淚換來的。你隻需同天養說一句話,他覺得委屈。覺得不甘心,他爹公公比他委屈一萬倍。”
說到此處,陸太夫人的眼淚簇簇滾落。
“都說江兒賣主求榮,這些我們陸家都認了。畢竟當時我們沒有别的選擇。”
“您别哭了,仔細身體。”
阿九又是慌忙去擦拭太夫人眼角,又是内疚的道歉。“都是我不好,是我該死。惹您勾起以前不開心的事兒。”
阿九像是個不知道怎麽做得孩童,眼裏盛滿了惶恐和後悔。
抓住阿九錘自己腦袋的手腕,陸太夫人抽泣道:“不怪你,阿九啊,如今陸家狀況比當時好得多,天養又是個争氣的,陸家再次崛起已經不是别人能壓得住的。疾風兵團……是陸家命根子。”
“不是會交給世子嗎?”
“他?!”
陸太夫人搖了搖頭,“我了解你公公,他舍不得把心血放在外人手上。阿九,天養在兵營裏吃足了苦頭,你是心疼的吧。”
阿九害羞的低下頭,捏着沾了淚水的帕子,“國公爺太狠了,您不曉得侯爺身上都是……都是傷,就沒一塊沒有撞傷口的地兒。倘若您看了,也會心疼他的。”
一聲歎息,陸太夫人從床榻上的抽屜裏取出一個盒子,交給阿九:“你才經曆過一次,像這樣的情況我已經經曆過兩次了,當年江兒他爹也是,後來江兒被他爹操練到骨折。”
“這是……”
“陸家秘制的外傷藥,回去給天養用。”
“多謝祖母。”
阿九手指扣緊了盒子,“在兵營裏受盡操練是陸家的傳統?”
“每一代都是這麽過來的。”
“世子爺也是?”
“他不一樣。”仿佛察覺到此話不妥,陸太夫人忙收住口不在提起陸淩風,“梅花香自苦寒來,寶劍鋒從磨砺出,江兒對天養是寄予厚望的,不是爲郡主有意磋磨他。”
“再跟你說一件事,當年天養被安國公帶走後杳無蹤迹,生死不知,你公公差一點同郡主鬧翻,去尋了天養三月,後來不是我壓着他給郡主賠禮,許是他們早就……江兒是外冷内熱的,以後你和天養就明白了。”
“有些事兒要用心去體會,光看是看看不穿你公公的。”
“孫媳受教了。”
阿九乖巧的點頭,“孫媳一定會用心去體會。”
“好孩子,天養疼你,寵你,你也得爲他頂起後宅來,這次宴會就是個好機會,你放開手腳去做,除了差錯我給你單着。”
阿九爲說得口幹舌燥的太夫人奉上茶盞,“孫媳一定盡力。”
眼前這個年過六旬的老太太說了這麽多,阿九分布不出她話中的真僞來,用心去感受?
其實阿九更相信确實的證據。
可惜這些年該被滅口的已經被滅口了,成國公陸江……是隐忍不發,默默背負對兒子之愛的父親?
他對昭華郡主的感情是假得話,那對誰得感情是真的?
陸天養生母?
阿九稍微一琢磨都覺得陸江可怕,亦可恨。
陸天養是陸江的親生兒子,性情上亦像陸江,他會不會……也在同自己演戲?他對自己的感情是真的嗎?
阿九的心七上八下,沒着沒落的。
本閉目養神的陸太夫人微微撩開沉重的眼睑把阿九的迷茫,困惑看個正好,嘴角慢慢的勾起,重新合上眼,仿佛她就沒有看阿九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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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國公府上的書房很大。藏書很多。
進門便可聞到淡淡的書香。
許是受莫冠傑影響,陸天養眼睛不由得黏在書架上。
“你也坐下。”
陸江擡高聲音,指了指身邊的椅子,見陸天養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莞爾道:“以後你随時可以過來。喜歡讀書是好事,北邊的書架上放得兵書你最好盡快通讀一遍,我是要随時随地考你。”
愣住了。父子兩人對視。一同愣住了。
很快在陸天養的唇邊噙着一抹嘲弄,陸江主動移開目光。
書房寂靜下來,過了好一會。陸江盯着窗台上的盆景,“你祖母是好心,可我沒什麽能教你的,你的才幹遠勝于我。”
陸江唇邊的苦澀越濃。毫無兒子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驕傲自豪之感,“身手也比我更強。你去一邊看會書吧。”
陸天養挺直身體,面容冷峻。
“你祖母年歲大了,能讓她開心的事不多,一會你再去接你媳婦回去。”
說完。陸江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自顧得翻看着。
嘩啦啦,他翻頁很快,看得很認真。
“成國公想要什麽?”
“……”
陸江翻書的手頓了頓。合上了書頁,靠在椅子上。不在爲難自己看書分散注意力,打量身前的兒子。
陸天養是讓任何父親都能感受到驕傲的兒子。
“收起你的小把戲,你做哪些事情根本沒用,隻會讓自己陷入險地。”陸江的胳膊擡了又擡,眼見陸天養的抗拒和冷漠,失落的放在身側:
“不管你是叫天養,還是微塵,總是我兒子,以前我不知道你是身份,幾次……同你起了争執。”
“争執?”陸天養冷笑,“用不用我把争執告訴昭華郡主?告訴她,你每年都會去故人墳墓前喝個爛醉?順便我還可以禀報陛下……他一直戒備着的成國公爲太子做了不少的事。”
陸天養痛快的見陸江俊臉變了顔色,再一次拔高了身體兩寸,口吻極爲鄙視輕蔑,“你……成國公從來沒教我的資格,也沒命令我的資本。”
“方才你爲何不說?當着你祖母的面爲何不提?”
“我不是給祖母面子,是不想阿九難做。”
陸天養直接坐在陸江對面,潇灑從容得同陸江宛若同輩人交談,“别以爲我跪了你,叫你父親,你就能在我面前演隐忍,父愛沉重的戲份,喝,原本同你玩一處父子情深也挺有趣的,可惜我沒功夫。”
“都說知子莫如父,成國公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你說我們怎麽可能是父子?“
“……”
陸江的臉一下子紅了,不知是氣得,還是因爲被猜中心事。
“你不了解我,可我卻知成國公甚深,許多你不想讓人知道的事兒,我都知道。”
陸天養慢慢收斂起方才的痛苦,嘴角微微翹起一絲嘲諷,“你都知道?自信是好事,然盲目的自信驕傲要不得。”
“你想說驕兵必敗?”
“我比你多活了二十多年,你成名在十六歲,此後在逐漸奠定你在齊王身邊的地位。而在我縱橫天下值時,你還不知在哪。”
陸江也不是陸天養說壓都就壓下去的人。
“有志不在年高。”陸天養毫不示弱,“昭華郡主忍不了多久,她有沒有要求你弄死我呢?”
“……你不故意挑釁她就沒事。”
陸江很是爲難。
“當你們逼我回成國公府就該想到今日,昭華郡主開了頭,想讓我束手就擒任由她作踐?你們是不是忘了我不是四歲,也不是毫無反抗能力。”
陸天養年輕俊美的臉上撤出一道陰霾,爲他平添幾許的邪氣,“既然郡主想鬥,我如她所願,你們不讓我痛快,逼得我失信嶽父和阿九,你們也别想痛快了,倒要看看今時今日,誰是主宰。”
“天養!”
“你怕了?”陸天養斜睨了一臉大駭的陸江,“許是我們真得很像,一樣的偏執,無恥,一樣善于掩藏底牌,在你沒翻牌之前,我是不會給你看牌的。”
“底牌?你想看我的底牌?”
陸江似聽到了很少笑的笑話狂笑起來,“哈哈哈,有趣,有趣極了,沒想到多年後,我還能遇見這麽有趣的人,他偏偏是……偏偏是你?”
“我怎麽?”陸天養眉頭一皺,隐隐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一閃而逝。
他看似不把陸江放在眼裏,内心一直很忌憚他的,畢竟陸江不僅經曆了一統天下之戰,還在神武帝眼皮子底下做了一些必不可少的安排,躲過幾次神武帝對開國功臣的清洗。
能做到這些,可不僅僅靠他讨好昭華郡主。
陸江逐漸收斂笑容,手掌蓋住比哭還難看的臉龐,“三年,我給你三年時間,希望你能在三年内掀開我的底牌,倘若你做不到,沒關系……真得沒關系,因爲我會親自揭開給你看的。”
從手指縫中傳出渾厚的笑聲,“到時候一定很精彩。”
“你……”略顯瘋狂的陸江到是讓陸天養有點意外。
他不怕陸江演戲,也不怕陸江對他下狠招,陸江這個樣子似很重的大山壓在他身上,随時都會崩潰,或是做出毀天滅地的舉動,“你瘋了?”
“瘋?說得好,在他死後,我就瘋了。”
陸江的眼睛似豺狼,随時都有可能沖上去咬人,“他不給我機會,甯可死也不給我機會,不是我逼他的,是……”
突然陸江的眸子清明了許多,起身一拳砸向陸天養,“你算計我?!”
碰,碰,碰,他們兩人在書房對了三拳。
雖然陸江襲過來的拳頭都被陸天養盡數封住,但因爲他力氣大,陸天養能接下來也正經不容易。
“你敢算計我?!”
陸江歇斯底裏的嚷嚷,“好,沒想到他們把這種東西都給了你。”
唰,陸江再一次逼近,攻擊的拳頭是虛招,撤掉陸天養挂在腰間的香囊,放在當鼻下嗅了嗅,“果然,果然是它。”
陸天養輕松的聳肩,“你想要,送你了。”
暗自可惜,一切的布置白費了,以後怕是沒那麽容易再算計陸江了。
“我小看了你。”
陸江總算明白陸天養回來蹭飯享受不單單是爲氣昭華郡主,更是給自己下套,從進書房起,就一直用言語算計自己,“當今日擺上了芙蓉時我就該小心的。”
能讓人陷入幻覺的藥引,陸江其實一直很小心,可陸天養卻用同昭華郡主麻痹陸江,“從最開始你就想探究我的底。”
“你也不簡單。”陸天養淡淡回道,“能在關鍵時清醒過來的人全天下不超過五個,既然你沒事,我先回了。”
“陸天養。”
“你放心我不會把藥用在你寶貝兒子身上,他不配呢,況且一樣的計謀我不準備用兩次,希望你下次,還能有此好運氣。”
陸天養笑了笑,“明兒我想吃松鼠魚,還請你幫忙準備,魚要嫩一點哦。”(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