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再提要回長命鎖片的話,轉身走了出去,背影依然挺拔,隐隐扯出一抹的蕭瑟,感傷。
銀白的鎖片極是常見,質地一般,同尋常小家小戶給兒子準備的長命鎖沒太大的區别,佩戴多年,銀鎖片大部分黑化氧化了,手中的鎖片微微燙手,阿九的手指輕輕的劃過微塵兩個字。
阿九擡頭,在江南衆多才子中,他仍然顯得鶴立雞群,别說有人能搶他的風頭,就是稍稍拉近同他距離的人也很少。
他竟然有個叫微塵的名字?!
卑微到塵土之中?
莫非他是不被父母期待的兒子?
阿九把鎖片放妥當,“有起錯的名字,沒起錯的外号——陸閻王出門,衆人散退。”
她不可能在屋子裏單獨待太久,又把宴會收尾的事安排一番,阿九回到了閨秀們中間。
今日登門的閨秀不管父兄或是家族同莫冠傑有無矛盾,她們對阿九都是親近的,挑釁莫家千金的醜事絕不可能發生。
阿九本身也沒任何錯處,本身又是在江南長大的,雖然去帝都将近三年,可幼年的小夥伴大部分還在,閨秀們中間很是和諧,有不少人會同阿九叙叙舊,說說以前的趣事。
“九小姐。”
“我先失陪一下,你們可得等我一起品嘗陳釀,誰也不許先喝。”
阿九對周圍的小夥伴們笑言,放下酒杯,向靈珊站得地方走去,方才多飲了兩杯,她面若桃色。眸子微熏,“怎麽了?”
“二小姐再門口……”
“誰?”
阿九眼底的微醺褪得一幹二淨,驚訝的張了張嘴,不可思議的看着靈珊,“她不是在帝都?“
“說是随懷王殿下南下來置辦嫁妝,今日剛到杭州,正好趕上老爺設宴。二小姐想進來拜見老爺和夫人。”
靈珊看出阿九的不悅。也覺得二小姐的臉皮着實很厚,老爺都放棄她了,她還能仿佛莫家千金似的登門。簡直……靈珊算是見過世面的人,卻從沒見過莫昕岚這樣的,“要不去同老爺說一聲?”
阿九搖了搖頭,此時莫冠傑正和江南同僚一起。把此事鬧到莫冠傑跟前,對他根本就沒任何好處。”到江南都躲不開她,真是夠了!靈珊,你把她請去書房,順便給三哥送個口信。就說我這邊脫不開身。”
靈珊臉上透出一絲爲難,阿九皺了皺眉,“怎麽?”
“沒事。九小姐,奴婢這就去見三少爺。”
靈珊連連搖頭。轉身極快的離去。
阿九盯着靈珊的背影若有所思,不知是不是錯覺,靈珊最近一直躲着三哥?!恨不得繞着三哥走。
莫隽詠以學業爲重的借口推了好幾門不錯的親事,雖有莫冠傑的原因,可阿九總覺得三哥隻怕心上有人。
阿九不願在三哥的婚事上再起波瀾。
以莫昕岚的性情,不讓她進來,她一定會鬧出動靜來,到時彼此臉上都不好看,莫隽詠也是明白這點的,見到靈珊後點頭說:“你讓九妹妹放心,我會看住她。”
靈珊距離他很遠,低垂着腦袋多餘的話一句不說。
“……靈珊。”
“奴婢告退。”
靈珊轉身就走,莫隽詠眸色一瞬暗淡了幾分,攏在袖口的手慢慢攥緊,不是不曉得彼此身份的巨大差距,然他如何都忘不了當年的事兒……納靈珊唯妾容易,娶她爲妻難上加難。
“三少爺。”
“你說,我怎麽攤上了個這樣的嫡親妹妹?”
莫隽詠搖搖頭,垂頭喪氣的說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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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書房?我想先見見父親。”
莫昕岚仿佛主人一般打量巡撫府上的布置,江浙巡撫爲封疆大吏,曆任巡撫官邸都顯得極有氣派和奢華,連年休整裝潢,在江浙地頭上都屬于一等一的府邸,也隻是比總督府稍稍差一點。
莫冠傑後面站着嶽父姜首輔,又有陸天養幫襯,長公主一系官員也得了帝都的消息,安國公世子親自傳信各處表明态度支持莫冠傑在江南施政。
在江浙地頭上,便是總督都得讓一讓莫冠傑。
莫昕岚對書房很敏感,遙遙可見遠處和後花園的熱鬧,花團錦簇,她在門口等候時,見到整整排滿兩側的馬車,可想而知,此時府邸一定雲集了江南幾乎所有有頭有臉的官員和命婦,以及名門淑媛。
這麽大的場面,怎能少了自己?
這麽好的機會,自己錯過着實太可惜了。
她完全可以憑着此番宴會多多結交有用的官宦,命婦,爲搬到趙王,馳援太子殿下廣結善緣。
莫昕岚很不甘心,“九妹妹一人能忙得過來?我左右來江南也想幫幫父親,不如……”
靈珊曲了曲膝,道:“侯爺讓您在書房等着,奴婢不敢違抗侯爺的命令。”
父親已經偏心到極緻了,莫昕岚咬了咬嘴唇,忍住脫口而出的話,現在還不是同父親翻臉的時機,自己在江南的計劃少不了父親的支持,等到計劃成功,父親成了太子黨的中堅,等将來太子登上皇位……父親就曉得哪個女兒最孝順他了。
莫昕岚記得姜首輔在太子登基後依然穩如泰山,可見姜首輔已經私底下投靠了太子殿下,姜首輔那麽疼阿九,怎麽不同她說?可阿九偏偏瞞着父親,還不是怕父親搶在姜首輔之前爲太子殿下出力?
“三哥。”
莫隽詠出現在書房中,莫昕岚起身道:“怎麽是你?父親呢?”
“二妹妹,你怎麽到江南來了?”
“有幾樁生意要談。”
莫昕岚臉上透出一絲不悅,“是不是九妹妹沒告訴父親我到了?”
莫隽詠看了她許久,默默的歎息一聲。莫昕岚憤恨不平的嘟囔,“都是她挑撥的。”
“你可知若阿九把你來得消息告訴給父親。你連巡撫府的大門都進不來。”
“怎麽會?”
“你做過什麽還用我在複述一遍?阿九到底是她的女兒,給你留下些許的臉面,從沒想着趕盡殺絕,父親……他也不會趕盡殺絕,可父親不會像阿九心思細膩,他放棄的人根本不可能再多看一眼。”
“我是他女兒,親生女兒!他還沒氣夠嗎?他的眼睛不是好了嗎?我還給他不少的書籍。這次我來也帶了不少的書籍過來。莊子上的事情能怪我?都是姨母弄得,我爲他擋了災,傷了臉養了好些日子。父親以前生我的氣,我能體諒,現在還氣我,他到底是不是我親爹?”
莫昕岚見莫隽詠擡腿往外走。追了上去,“三哥。”
“你不嫌丢人就繼續鬧下去。”
莫隽詠頭也不回的離去。“父親不會再管你任何事,也不會再見你,無論你怎麽折騰,一切事父親都不會再過問。若你還想姓莫,顧念父親養了你這些年,最好立刻回京去。”
一旦莫昕岚再胡鬧下去。莫冠傑真有可能奪了莫昕岚的姓氏,連最後的情面也不留。
莫昕岚站在原地。眼圈泛紅,死死的咬着嘴唇,眼淚啪嗒啪嗒的滴落,倔強的擦了擦眼睛,她直接向府門外走,既然父兄絕情決意至此,自己留下來還有什麽意義?
她也是有自尊心的人,不會死皮賴臉的貼上去。
一口氣沖出府門,莫昕岚又向前跑了幾步,最終忍不住回頭,富麗堂皇的江浙巡撫府邸依然熱鬧富貴,而她自己卻是像棄女一般,沒有人關心她,本該疼惜自己的父兄全都漠視自己,隻因爲她沒有親娘維護……隻因爲她的繼母是首輔的千金。
她的繼妹是長公主殿下最看重的閨秀。
莫昕岚失魂落魄的模樣讓懷王很是心疼,“岚兒。”
“殿下,我沒家了,阿九把我哥哥,我爹都奪走了。”莫昕岚靠在懷王懷裏,失聲痛哭,“以前我……我不想同她争的,以爲我爹和三哥會疼惜我,我錯了,大錯特錯,早知如此……當初我還不如……還不如不讓着她。”
以前她同繼母争鬥不休,莫家落敗,本想此番好好孝順繼母,友愛阿九,誰知莫家倒是富貴了,可她卻被莫家排除在外,親生父親當做沒生過她。
“别哭了,你還有本王。”
“殿下……”
莫昕岚擡起眼睛,認真的說道:“我受得苦,受得委屈,不願再落在世子身上,我和殿下共同努力疼愛他們,好不好?”
懷王能說不好嗎?“岚兒,他們将來若不孝順你,對你不敬,我饒不了他們!”
“将心比心,我真得不想讓孩子們失去父親的疼愛,殿下,甯可我受些委屈,也不想像姜氏……她對我……”
莫昕岚哭得越發悲切,懷王胸口的衣衫都被淚水沁濕了。
懷王好不容易哄睡了莫昕岚,心疼的目光不容錯辯,撫了撫她的額頭,莫冠傑?姜氏?阿九?
他漆黑的眸子漸漸轉爲深邃……
“殿下。”
“岚兒爲本王受此侮辱委屈,本王連岚兒都護不住?”
“您萬萬不能沖動,皇上明令禁止,出京宗室同地方官員勾連,一旦被禦史彈劾,您會被奪爵圈禁的。”
懷王這些年也有幾個忠心耿耿的仆從,“江浙不比别處,有任何風吹草動很快就會傳到帝都去。”
“本王曉得你們的好意。”懷王面色鐵青,“本王自有分寸。”
曾經懷王縱情山水,到過江南幾次,他雖是太子出繼的兒子,江南官員大多給他幾分薄面,他到此番出京……也是希望能斷趙王一條臂膀,再被太子爲難下去,他連富貴清閑的日子都沒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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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賓客後,阿九先去卸去臉上的妝容,準備舒舒服服泡澡去去乏,把身體侵入水中,僅僅露出頭來,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花瓣,“她走了?”
“是,三少爺在書房待了不常時間就走了,随後二小姐哭着離開。”
阿九露出果然如此,莫昕岚許是這輩子都不一定能明白她輸在何處了,特意讓莫隽詠去,一是阿九不想見莫昕岚,二是讓莫隽詠清清楚楚的明白,阿九給了莫昕岚機會,可莫昕岚根本就沒任何長進。
親眼見莫昕岚犯蠢,阿九就不信莫隽詠會再理會她。
“您不高興?”靈珊從頭看到尾,對九小姐佩服得五體投地,什麽都不用做,在三少爺和侯爺眼中,九小姐善良,心腸柔軟,裏子面子全得到了。
二小姐越是在三少爺面前說九小姐的壞話,越會起到反作用。
阿九閉上了眼睛,淡淡的說道:“不值得。”
靈珊不明白是莫昕岚不值得九小姐動腦筋,還是……還是親情不該算計?
悄悄的打量平靜如常的九小姐,靈珊突然靈光一現,許是連九小姐自己都不明白,九小姐哪都好,就是戒心太重,少主使勁渾身解數才破除九小姐一部分心防,想完全得到九小姐的芳心……一向無往而不利的少主不曉得還得努力多久。
靈珊希望九小姐早日出閣,自己也不必再碰見三少爺。
“我爹是寒門學子,莫家根基不深,遠比不上名門規矩多。”阿九背對着靈珊,“足夠堅持,我爹未必會百般阻撓,他最不喜歡用子聯姻。”
“……九小姐……我”
“靈珊,我同你沒多大的分别。不,該說你的經曆比我豐富得多。”
阿九粘着水面上的花瓣,“我尊重你的選擇,任何選擇。”
她不會促進這段相差過大的姻緣,畢竟婚姻是兩個人的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奴婢會一直侍奉九小姐。”
靈珊在阿九身邊感覺到自己還活着,也享受着平靜愉悅的日子,不必再去打聽消息,不必去做女諜子,她早就喪失了做人妻子的資格,做侯府世子的妻子,她想都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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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會之後,莫冠傑算是在江浙官場站穩了腳跟,莫冠傑展現的能力,氣度,以及人脈足以震懾對其不服氣的人。
讓人吃驚得是,莫冠傑并沒從鹽政,稅負,刑律等事務入手,他到來後第一把火放在了改革縣學上,改革學制并不能提升他的威望,可莫冠傑做得有滋有味。
于此同時,一處小樓裏集中了不少的人,對陸天養突然來江南,必然會對利益重新分割,他們并不希望陸天養拿走更多的利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