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國長公主設宴,帝都的閨秀命婦争先前往,帝都尚未成親的名門子弟和年輕未婚的官員也會被邀來宴會。
往年,錦衣衛北鎮撫司指揮使陸天養是不到的,一來沒人希望他來,二來他對相親沒興趣。
今年他一襲華服,新刮了胡須,收拾得整齊利索,換掉往日冷冰冰滿是煞氣的面具,帶上相對柔和,單薄的半銀質地的騰雲面具出現在園林中。
刻意收斂的陰狠,讓他宛若貴公子一般。
可即便他着裝不同往日,也沒什麽人會湊到他面前。
比他年輕的名門子弟就算出身好,此時也沒陸天養有權有勢。
加之他同勳貴之間刻骨的‘仇恨’,同清流文臣之間互相看不順眼,陸天養在熱鬧的宴會被徹底的孤立了。
沒人敢同他說話,當然再對他還有恨意的貴胄子弟也不敢明目張膽的辱罵他。
所有人本着不理會,不在意,看不見的三不原則把他無視個徹底。
無視他,也會猜測陸閻王出現的原因。
尤其是今日陸閻王怎麽看都同往日不一樣,有人懷疑陸閻王也是來相看閨秀的,畢竟最近有股風聲,陸閻王有娶妻的打算,雖不知從哪來出來的,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呐。
心疼閨女的人家盼着陸閻王千萬别看上自己家的小姐。
陸閻王和神武帝最信任的馬公公狼狽爲奸,馬公公在神武帝耳邊念叨兩句,一向好做媒的神武帝極有可能爲陸閻王賜婚。
有人不樂意把女兒嫁給陸閻王,有人卻上杆子想同陸閻王結親。
自從來到園林,陸天養就一直能把較技閣看全的地方。一個人默默的品茶。
直到阿九手持竹笛站起身,帥氣又潇灑的在衆人面前轉了轉竹笛,竹笛通身碧玉,随着轉動一抹抹的碧綠之色蔓延開去,先聲奪人……讓人印象深刻。
在天寒地凍,白雪皚皚的隆冬最期盼的顔色就是充滿生機的綠意了。
支持陸紫歌的閨秀面色不好看,有人低聲道:“嘩衆取寵!”
陸紫歌向說話的人看去。淡淡的問道:“你能想到?”
言下之意。想不到就閉嘴,省得丢了貴胄的面子。
她既然敢約戰就輸得起,而且她彈奏的将軍令是她最高水準。若是赢不了阿九,她也不會有落敗的痛苦,隻有些許的遺憾罷了。
用狡詐下作手段赢了也是恥辱。
*****
阿九屏住呼吸,慢慢的把竹笛放在唇邊。清亮的竹笛聲音從她唇邊飄出,鎮國長公主設宴多年。在較藝閣的比試幾乎沒有再聽過竹笛演奏出來的樂曲。
鎮國長公主不喜歡竹笛,竹笛又是帝國上流社會主流的樂器,自然很少有閨秀會選擇竹笛。
物以稀爲貴,聽慣琴瑟。再聽竹笛本身就覺得稀奇好聽。
阿九在一步步算計的同時也發揮了自己全部的實力,悠揚的笛聲似能在衆人眼前營造出一片竹林,隐藏在竹林深處。似有一對瑤瑤相望,彼此鍾情的男女。
男子英俊潇灑。女子婉約美麗,他們站在一起似最爲般配的一對。
……
陸天養手臂一顫,目色凝重了幾分,嘴唇抿成一道線。
劉鐵成摸着腦袋,低聲嘟囔:“怎麽有種生死相戀的感覺?這首曲子似悲似喜。”
曲調一轉,悅耳委婉的竹笛樂曲轉爲清亮尖銳,仿佛男女的戀情被人發現,被世人所不容……在強大的壓力壓力面前,那對男女并沒有被壓垮而分别,相反執着的站在一起共同迎戰。
想要讓聽衆入情,自己首先得入情。
阿九明亮的眼中隐現一絲的痛苦……差一點按錯了音孔,快速轉爲樂曲的後半段,風暴過後的甯靜,安甯,可安甯中卻隐有一股難言的悲傷。
慢慢的樂曲隐去,不需要明言,誰都聽得出那對彼此深情的男女并未在一起,世俗無法分開他們,可生死可以!
哐當,在衆人沉浸在樂曲營造出的已經中,感歎因生死而分别的男女時,茶盞落地的聲音讓所有人清醒過來。
呼啦,隐藏在珠簾後的人氣勢洶洶的走出來。
“長公主殿下。”
很少露面的鎮國長公主一頭銀白的發絲,堅毅的臉龐上溢滿憤怒,悲傷,以及無法壓抑的追憶思潮,“你怎麽敢?!”
昭華郡主本想爲阿九說話的,可在母親盛怒之下,她隻能緊閉着嘴唇。
她怎敢?!
長公主這些年都沒生這麽大的氣!
阿九也被盛怒的長公主吓了一跳,嚴格說她不想激怒自己最爲敬佩的長公主,想過要留給長公主一個好印象,就算無法親近長公主,她并不想被長公主讨厭。
“智者見智,仁者見仁。”
阿九咬着嘴唇,握緊手中的竹笛,”隻是一曲殘譜。”
“既是殘譜,你能做成續曲補全,爲什麽……爲什麽要做成這樣?”
長公主根本壓不住心底的悲傷,孤雁一隻的孤獨,對過去美好的追憶,每一次都能在她心頭重重的劃上一道傷口,積少成多,越來越痛,不是因爲放不下帝國,長公主也許早就随丈夫而去。
她已經讓他在奈何橋上等了太久,如果她再不去的話,不知他會不會繼續等下去。
“我以爲這麽續曲目才最動人。”阿九不想長公主太難過,更不會提悲劇更動人的話,同樣她無法向任何說出心底的那絲感傷,“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長公主臉龐發白,指尖陷手心中,“我不喜歡這首曲子,給你個機會,改掉它。重新編曲。”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阿九淡淡的一笑:“當時續曲時的心情,我再也找不到了,勉強續上,可惜這首殘曲,有狗尾續貂之嫌。其實縱使分割陰陽,他們的心永遠連在一起。都希望彼此能幸福。尾音中隐含着希望……對下次團聚的希望。”
“小丫頭,如果你明白什麽是生離死别,就不會這麽說了。”
“……”
阿九微微低頭煩躁的想着當時自己是怎麽想的?爲什麽會有悲傷的感悟?
陸紫歌上前道:“我輸了。”
“不!”
長公主抿嘴一笑。“輸得人是莫欣怡!我不喜歡竹笛,不喜歡這首曲子。”
阿九擡頭同長公主對視,在長公主眼中看到了任性,霸道。和當時爲難陸叔叔的昭華郡主如出一轍,真不愧是母女呀。
“長公主殿下說得是。我輸了,在技法上,意境上都輸陸小姐。”
阿九并沒像以往一樣非要争個對錯,無論在什麽人面前都想把道理講到底。福了一禮後,阿九轉身回到文臣閨秀們面前,歉意一笑:“抱歉。我輸了。”
鎮國長公主明顯露出對阿九的不喜,讓文臣出身的閨秀們露出疏遠。有人嘀咕,“本來就一般,還不肯聽勸。”
阿九淡淡一笑,無論是文臣和勳貴都奈何不得鎮國長公主,帝國中也唯有鎮國長公主的地位最爲超然,即便安國公都都比不上。
就算是文臣體系出身的小姐也都盼着能入選鎮國長公主身邊的紫衫衛。
長公主拉着陸紫歌和顔悅色的說起話來,對她演奏的将軍令格外欣賞,甚至把隻有紫衫衛能佩戴的玉珏送給了她,以此表明陸紫歌離着紫衫衛緊緊一步之遙。
”阿九妹妹,等等。”
諸葛氏眼見着阿九單獨一人離去,遲疑一瞬,起身追了出去。在她旁邊的司徒氏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既沒起身去結好阿九,也沒和旁人一樣落井下石,淡淡的說了一句:“能在長公主面前不弱下風,足以證明莫小姐的出衆。”
失敗的根本就不是阿九,隻怕此時被長公主稱贊的陸紫歌也明白的,所以陸紫歌的臉上不見任何的喜悅,反倒有幾分憋屈。
不過……司徒氏不能像諸葛小姐一樣的任性,在看明白長公主真正意圖前,她最好同阿九拉開距離,何況司徒家和姜家總會有一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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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
“嗯?”
陸閻王狐疑的問道:“有事?”
劉鐵成在旁邊是幹着急,阿九小姐被深深的傷害了,大人怎會無動于衷?就算不能在長公主面前幫阿九小姐,事後也該安慰幾句啊,“方才屬下看九小姐去了東邊。”
“嗯。”
“大人就不擔心九小姐?”
“她又沒輸,我爲何要擔心她。”陸閻王按了按面具,斂去眼中的波動,深沉的說道:”她出的風頭已經足夠多了,能在盛怒之下的長公主面前全身而退,整個帝國隻有阿九能做到。”
陸天養目光隐含一絲文玩味,還能糊長公主一臉的黯然神傷,”我過去隻會讓阿九太驕傲,今日她的表現很完美,比以前成熟許多。”
劉鐵成:“……”竟然無言以對,明顯跟不上陸大人和九小姐的思路。
“真正該反思的不是阿九侄女……”
陸天養喉嚨微微發苦,而是他!他的實力和所的權勢無法讓阿九率性而爲,其實他比任何都希望阿九成熟,成熟就意味明白妥協。
還有那些因爲長公主的喜好而疏遠阿九的閨秀,如果他足夠強大,甚至比長公主地位更高,阿九就算是輸了,她們也會輸得好!
不用懷疑,名門閨秀的節操在權勢面前随時可以丢掉。
越是出身高,越是珍惜手中的權柄,越是在意比她們地位更高人的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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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聽說阿九比試失敗後,氣憤的說道:“沒用的東西,尋常吹得怎麽好,還不是輸了?!”
“祖母,阿九妹妹雖敗猶榮。“莫昕卿低聲勸道,“陸小姐的才學極好,很少有人比得過,不是長公主殿下了評判,誰輸誰赢還不一定呢。”
“雖敗猶榮也是輸了,既然她上去也是輸,還不如讓月兒去,起碼月兒不會輸了比試還得罪長公主殿下。”
老太太起身,拉着南宮月道:“走,同我去見見長公主殿下,我們莫家要重新比試。”
“外祖母……”
南宮月聽了将軍令和阿九的竹笛後,曉得自己去根本就是出醜,拼命阻止老太太,“還是算了,我去反而讓阿九表妹更難看,二舅舅曉得後也會認爲我不知輕重,畢竟我不姓莫。”
“他敢!”
老太太力氣很大,幾乎拖着南宮月前行,“他還敢嫌棄你?也不想想沒有我,他哪有今日。隻怕早就餓死了。”
莫昕卿在一旁聽着微微皺眉,正要說話,翠兒在她耳邊道:“已經安排好了,二小姐一個人去了寒潭。”
”嗯。”
在長公主的園林裏用計,莫昕卿更得小心翼翼,她得親自去看着才能放心。
莫昕卿在翠兒攙扶下遠離直奔長公主而去的老太太。
氣勢洶洶的老太太在門口見到鎮國長公主後,立刻停住腳兒,額頭冷汗淋淋,似見到鬼一般,南宮月問道:“外祖母?”
“我頭疼,不,胸疼,月兒,快扶着我去歇息片刻。”
“……是。”
南宮月暗自慶幸不用出醜,今日她才明白,她不僅比不過阿九表妹,還比不過許多人,在老家她也曾被稱爲才女的,她也曾飄飄欲仙,自認才華舉世無雙,現在她發覺自己的自傲有多可笑。
老太太遠離鎮國長公主後氣息才順暢許多,面色依然泛白,手捂着胸口,平息了好一會,“月姐兒,不必陪着我,多同人相交,對你将來也有好處。”
“外祖母的身體?”
“我隻是……隻是被阿九氣的,不打緊。”
南宮月被打發離開,老太太再也掩飾不住震驚,“怎麽會?怎麽會?那人怎麽會是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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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妹妹。”
“我沒事,諸葛姐姐不用擔心的。”
阿九同諸葛氏手挽手在園林中漫步,微涼的空氣中飄蕩着絲絲的花香兒,阿九一點不見沮喪,諸葛氏點頭道:“我的确不必爲你擔心。”
“嘿嘿,前面是花圃?玻璃花圃?”
“嗯。”
諸葛氏羨慕的點頭,“長公主喜歡牡丹,整個帝國最好的牡丹花種都種在此處,無論春夏秋冬,長公主殿下都可看到盛開的牡丹。”(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