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竹溫言笑道:“各位就算真和童姥有深仇大恨,她既已逝世,人死爲大,那也不必再懷恨了,口口聲聲‘老賊婆’,未免太難聽了一點。況且烏先生說得也不是全對;不錯,童姥确時是和他師妹李秋水在拼鬥,不過是二人一起死了,這條腿嘛,也确時是她老人家的遺體。唉,人生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童姥她老人家雖然武功深湛,可到頭來仍不免功散氣絕,終須化作黃土”。
群豪聽他唠唠叨叨地說來,童姥已死倒是确然不假,登時都大感寬慰。有人問道:“童姥臨死之時,你是否在她身邊”?虛竹笑道:“是啊。最近幾個月來,小生一直在服侍她老人家”。群豪對望一眼,心中同時飛快地轉過了一個念頭:“破解生死符的寶訣,說不定便在這小子身上”。
青影晃動,一人欺近身來,扣住了虛竹左手脈門,跟着烏老大覺得後頸一涼,一柄利器已架上他項頸,一個尖銳的聲音說道:“烏老大,放開了他。”
烏老大一見扣住虛竹左腕那人,便料到此人的死黨必定同時出擊,待要出掌護身,已慢了一步。隻聽得背後那人道:“再不放開,這一劍便斬下來了。”烏老大松指放開虛竹手腕,向前躍出數步,轉過身來,說道:“珠崖雙怪,姓烏的不會忘了今日之事。”
那使劍逼他的是個瘦長漢子,獰笑道:“烏老大,不論出什麽題目,珠崖雙怪都接着便是。”大怪扣着虛竹脈門,二怪便來搜他衣袋。虛竹心想:“你們要搜便搜,反正自己身邊又沒什麽見不得人的物事”。二怪将他懷中的東西一件件摸将出來,第一件便摸到無崖子給他的那幅圖畫,當即展開卷軸。
大廳上數百對目光,齊向畫中瞧去。那畫雖然在冰窖中給浸得濕透,但圖中美女仍栩栩如生,便如要從畫中走下來一般,丹青妙筆,實是出神入化。衆人一見之下,不約而同都轉頭向王語嫣瞧去。有人說:“咦”!有人說“哦”!有人說:“呸”!有人說:“哼”!咦者大出意外,哦者恍然有悟,呸者甚爲憤怒,哼者意存輕蔑。
群豪本來盼望卷軸中繪的是一張地圖又或是山水風景,便可循此而去找尋破解生死符的靈藥或秘訣,哪知竟是王語嫣的一幅圖像,咦、哦、呸、哼一番之後,均感失望。隻段譽、慕容複、王語嫣同時“啊”的一聲,至於這一聲“啊”的含意,三人卻又各自不同。王語嫣見到虛竹身邊藏着自己的肖像,驚奇之餘,暈紅雙頰,尋思:“難道……難道這人自從那日在杏子林見了我一面之後,便也像段公子一般,将我……将我這人放在心裏?否則何以圖畫我容貌,暗藏於身”?
段譽卻想:“王姑娘天仙化身,姿容絕世,想不到連二哥也爲她颠倒傾慕,那也不足爲異。唉,可惜我的畫筆及不二哥的萬一,否則我也來畫一幅王姑娘的肖像,日後和她分手,朝夕和畫像相對,倒也可稍慰相思之苦”。慕容複卻想:“這小夥子也是個癞蝦蟆想吃天鵝肉之人”。所謂“也是”,頭一個當指段譽而言。而李清露确伸出手來在虛竹腰間擰了一下,用眼神瞄了瞄圖,又瞄了瞄王語嫣,虛竹無奈下也隻能用無辜的眼神回應着。
二怪将畫軸往地下一丢,又去搜查虛竹衣袋,找來找去,卻無一和生死符有關事物。珠崖二怪搜查虛竹之時,群豪無不虎視眈眈地在旁監視,隻要見到有什麽特異之物,立時擁上搶奪,不料什麽東西也沒搜到。
珠崖大怪罵道:“臭賊,老賊婆臨死之時,跟你說什麽來”?虛竹道:“你問童姥臨死時說什麽話?嗯,她老人家就!哈哈,哈哈,哈哈!’大笑三聲,就此斷氣了”。群豪莫名其妙,心思缜密的便沉思這大笑三聲有甚含義,性情急躁的卻都喝罵了起來。
珠崖大怪喝道:“他媽的,什麽隻有哈哈哈?老賊婆還說了什麽”?虛竹道:“前輩先生,你提到童姥她老人家之時,最好稍存敬意,可别胡言斥駡。”珠崖大怪大怒,提起左掌,便向他頭頂擊落,罵道:“臭賊,我偏要罵老賊婆,卻又如何?”
突然間寒光閃動,一柄長劍伸了過來,橫在虛竹頭頂,劍刃側豎。珠崖大怪這一掌如繼續拍落,還沒碰到虛竹頭皮,自己手掌先得在劍鋒上切斷了。他一驚之下,急忙收掌,隻收得急了,身向後仰,退出三步,一拉之下沒将虛竹拉動,順手放脫了他手腕,但覺左掌心隐隐疼痛,提掌看時,見一道極細的劍痕橫過掌心,滲出血來,不由得又驚又恐,心想這一下隻消收掌慢了半分,這手掌豈非廢了?怒目向出劍之人瞪去,見那人身穿青衫,五十來歲年紀,長須飄飄,面目清秀,認得他是“劍神”卓不凡。從适才這一劍出招之快、拿捏之準看來,劍上的造詣實已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他又記起那日劍魚島區島主離衆而去,頃刻間便給這“劍神”斬了首級,他性子雖躁,卻也不敢輕易和這等厲害的高手爲敵,說道:“閣下出手傷我,是何用意”?
卓不凡微微一笑,說道:“大夥兒要從此人口中,查究破解生死符的法門,老兄卻突然性起,要将這人打死。衆兄弟身上的生死符催起命來,老兄如何交代”?珠崖大怪語塞,隻道:“這個……這個……”卓不凡還劍入鞘,微微側身,手肘在二怪肩頭輕輕一撞,二怪站立不定,騰騰騰騰,向後退出四步,胸腹間氣血翻湧,險些摔倒,好容易才站定腳步,卻不敢出聲喝罵。
卓不凡向虛竹道:“小兄弟,童姥臨死之時,除了大笑三聲之外,還說了什麽”?虛竹此時故裝做沉思樣,一會擡頭望天,
一會又低頭看地,卓不凡見他神色有異,隻道他心中隐藏着什麽重大機密,和顔悅色地道:“小兄弟,童姥到底跟你說了些什麽,你跟我說好了,我姓卓的非但不會對你爲難,還有大大的好處給你。”
虛竹故做搖頭道:“這件事,我是萬萬……萬萬不能說的。”卓不凡道:“爲什麽不能說?”虛竹笑道:“此事說來……說來……唉,總而言之,小生不能說,你便殺了我,小生也不說”。虛竹說着時心中暗想:”如跟你們說師姐姥姥要自己接掌靈鹫宮可能吓都吓死你,反正神功大成,有的是時間跟你們慢慢玩,順便讓各部衆姐妹有時間會合和療傷”,卓不凡道:“你當真不說?”虛竹道:“不說”。
卓不凡向他凝視片刻,見他神氣十分堅決,突然間唰的一聲,拔出長劍,寒光閃動,嗤嗤嗤幾聲輕響,長劍似乎在一張八仙桌上劃了幾下,跟着啪啪幾響,八仙桌分爲整整齊齊的九塊,崩跌在地。在這一霎眼之間,他縱兩劍,橫兩劍,連出四劍,在桌上劃了個“井”字。更奇的是,九塊木闆均成四方之形,大小闊狹,全無差别,竟如是用尺來仔細度量了之後,再慢慢剖成一般。大廳中登時彩聲雷動。
王語嫣輕聲道:“這一手周公劍,是福建建陽‘一字慧劍門’的絕技,這位卓老先生,想必是‘一字慧劍門’的高手耆宿。”群豪齊聲喝彩之後,随即一齊向卓不凡注目,更無聲息,她話聲雖輕,這幾句話卻清清楚楚地傳入了各人耳中。
卓不凡哈哈一笑,說道:“這位姑娘當真好眼力,居然說得出老朽的門派和劍招名稱。難得,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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