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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背着沉甸甸的雙肩包,有氣無力地行走在成群的蒼蠅肆虐的“圍城”中。
生命,在一切災難面前顯得十分脆弱。無助使任何語言都蒼白無力。
道路兩旁臨時搭建的帳篷裏,無時無刻不傳出人的哭聲。悲涼得讓途經的人感覺很冷、很冷。
隻能承受、隻剩期待。
白花、黑紗,是哀悼,是送葬。幾乎每一個防震棚外都懸挂着,讓人看一眼便戰栗不已。
夏天坐在路邊一塊石頭上歇口氣兒,她感覺小肚子有些下墜般的酸痛,腰也疼。
她苦笑,如果有人問她到底是哪疼,她想她說不出準确位置。因爲她滿身疲憊,自己找不到答案。那是積蘊已久的疼痛。
夏天放下醫藥箱和雙肩包,掏出筆寫道:“當我記下這一段真實的曆史時,我的筆很沉重……”
“我說,你這個妹子,對,我喊你呢!給我點兒藥!”
一個上半身穿着男人褂子的大嫂扯着嗓門對夏天喊道。
夏天揣好筆和本,趕緊問道:“大姐,患者在哪?我要去看看。”說完就要起身背包戴口罩。
那名大嫂面露不自然:“沒誰沒誰,你就隻管給我藥就成。你那十字包裏都裝了些什麽就給我些什麽。”
夏天被問的一愣:“大姐,不對症不能亂吃藥的,現在傳染很嚴重,我必須要檢查一下的。如果症狀符合要馬上隔離,要不然該傳染其他人了。”
“說了半天這麽啰嗦就是不給呗。”對方急了,口氣很沖直接對着夏天喊了起來。
理解!理解!夏天強迫自己好脾氣,誰家裏有急事兒有病人都不會态度多好:
“我這裏隻有黃連素和痢特靈。”
夏天說完翻出了兩闆藥正要摳出幾粒兒,那名大嫂一把搶過。連句話都沒有留下就飛速跑走。
夏天徹底傻眼愣怔了。她還沒告訴對方怎麽個吃法、怎麽預防呢。
小肚子又疼了起來,夏天捂着肚子再次坐在石頭上,她告訴自己:“再休息五分鍾,隻偷懶五分鍾就行。”
有人的時候,假裝着太過強悍,假裝着一笑風雲過,隻是裝的太難太累。
夏天面前的防震帳篷裏。走出了一名端着半碗熱水的婦女。
“來。給你。趁熱喝點兒,我看你臉色很不好。”這名嬸子遞給夏天一個殘破的飯碗。
夏天虛弱地笑了笑:“謝謝你嬸子。”
這位嬸子的褲子不能稱之爲褲子,兩個褲腿。一側是破布條,另一邊的褲腿隻到膝蓋處。
嬸子很熱情,很心疼人,很感同身受地開口說道:“别理剛才那人。她沒良心。”
粗糙的大手在夏天的面前擺了擺,幫夏天趕走蒼蠅才繼續道:
“那女人原來是我們一個樓區的鄰居。唉!我說的是沒地震前。還有街道、還有……”
嬸子搖了搖頭停住了話頭。有感慨有無奈,最後變幻成了釋然的一笑:
“那時候震完了就家家什麽都沒了,有的人家一個人都沒跑出來。跑出來的也總是少個家庭成員。
剛震完,活着的就湊到一起吃起了大鍋飯。女人們去四處找鹽菜米。男人們去搭建臨時住所。
第一天别說吃飯的飯碗筷子了,就是姑娘你手裏這樣的破碗都沒有一個。我們都是用震碎的破玻璃盛飯。
什麽東西大家夥都是摻和着用,大夥齊心協力的。你出把力氣幫着把鄰居的父母妻子安葬,我出件身上的好衣服讓死去的人走的體面些。
還有人不想活了。想自殺随着親人一起離去,我們都不敢睡覺,受了驚吓又慌又累也不敢閉上眼睛,就怕再睜開眼睛時,聽說認識的人出個好歹意外。
那時候想盡各種辦法,大家心氣兒往一處使。什麽都是共同的共有的。等我們安頓好自己了,就結伴去周圍搜救其他人。
我男人說,不能全都指望你們解放軍啊,要自救。當時我們那個大家庭有十四個人吶。”
寥寥數語,夏天的眼前就似看到了在災難面前,你我他手牽手互助的畫面。并沒有任何血緣的人生活在一起,互相拉扯着共度難關。
人們常說患難之中見真情,這份情誼讓人一輩子回想起來都能感歎那份難能可貴。
夏天正要開口說話,穿着破舊衣服的嬸子搖頭打斷,繼續說道:
“沒過多久你們就來了,推倒了很多搖搖欲墜的危樓,我們大家都有了念想有了希望,可人啊,是會變的!
似乎是從解除危險能返回家中那一刻起,不對,準确地說起來,應該是不怕再被砸裏面、能夠從裏面扒出來自己東西的那時候起,大家就不再心齊。
有的人開始偷着藏東西,有的人偷着藏吃的喝的,有的人開始挑理誰吃多吃少了。有人站在外面指桑罵槐什麽東西是自己家的。扒出來的吃食不再共有,不舍得拿出來共享了。
我男人是失望,我更是被個别人氣得胃疼。
最初的前兩頓飯全是我家的糧食啊!是我男人冒着被砸的危險掏出來的,衣服更是我往外逃出硬拽出去的!
你說他們咋沒良心呢?給吃給喝給發送老人妻子的,怎麽心說變就變了呢!
我就鬧不明白了,那麽艱難的時候,我們誰都不熟悉誰能湊在一起團結、維持着。
你們解放軍來了就分發物資,按理是情況會越變越好,怎麽就好端端的一個患難大家庭淪落到這種程度了呢!
後來散了,從分發物資時就散了。
剛才搶你藥的那女人,就是我們那個臨時大家庭裏的,她是最早回家扒出糧食不願意貢獻出來才引起我們的内讧。恐怕搶你藥也是爲了占便宜。唉!”
夏天聽着這個滿腹委屈的嬸子的講述,心裏胃裏都在翻滾。
是什麽、到底是什麽讓他們忘記了,忘記了曾經有過躲避風雨的“家”;曾有過叫人感到溫暖的陪伴和惦念;曾有過那塊兒盛着飯的碎玻璃、以及有地可回那一柱袅袅上升的炊煙……
“人性之惡是沒有底線的。善惡分兩邊、隻在一瞬間。”
嬸子經曆了這事兒,想不通想不透心裏那份憋屈。
而夏天聽完了才算明白她婆婆宋雅萍常常念叨她的年輕是爲何……
夏天臨出發前在本子上記錄道:
曾經存在過的任何東西都有它的合理性。那麽,那種種出現過而又消失了的東西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