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貨車進入蘇家屯時引起怎樣的圍觀不必細說,單說那個曾經看不上夏天的蘇老頭、夏天的姥爺,此時正站在車旁跟蘇家屯的老少爺們們顯擺呢:
“外孫女!是,就當兵最出息的那個!嫁京都了……這不派車接我們呢嘛!我就不去了不去了,畢竟隻是一個外孫女……”
蘇家屯誰不知道蘇老爺子最重男輕女,有嘴欠的笑問:“您孫子都沒有呢!再說即使有了,您孫子也娶不着京都大姑娘啊?哈哈哈。”一陣哄笑聲。
蘇老頭雖然覺得今天四個輪子進村來專程接他,讓他很有面子,可現在被人戳了傷疤,啪嗒一下,就落下了臉。臉色漲紅,氣得直倒氣。
夏老頭本來也在跟村兒裏人客套寒暄呢,聽到親家蘇老頭那句“畢竟隻是一個外孫女”不高興了。
夏老頭心情本來就不咋地,現在更不愉快了。我孫女咋的?孫女照樣讓我揚眉吐氣。接你個老不休的是沖她娘,沖你啊。别往臉上擦胭粉!
心裏的話雖然沒說出來,但表情不樂呵啊。誰都看出來了。聽到周圍的村裏人笑話老蘇頭沒孫子,夏老頭仰着脖子看高處。該!讓你說我孫女,接你還接出不對了!
蘇美麗一回娘家就鬧心。聽聽她爹說的啥話嘛!人家伯煊的朋友還在旁邊呢。
“爹娘,這不是尋思有方便車才來接你們。你們要是放心不下地裏的活,那我們可得走了。得開幾個小時呢。”
蘇美麗的話音兒剛落,夏天的二姨蘇美華就從屋裏抱着個小包裹,包裹還敞着口沒系好呢小跑出來:“我去,等會兒我。”
夏愛國站在車下皺着眉頭,擡頭瞅瞅站在車後箱不停跟附近村民吹着牛皮的張慶山。那些吹夏天的話、吹他姑爺葉伯煊的話,他都覺得要聽不下去了。
夏愛國都不好意思側頭瞅人家伯煊的朋友王紅軍的表情。
王紅軍的心裏确實在樂呵着,隻是表情上很儒雅,看上去很好說話。心裏琢磨着:葉大少的這些老丈人家親戚夠有意思的哈。不出意外的話,将來麻煩事兒多着呢。哎呦。他預測夠葉伯煊喝一壺的。不成,回去見到他得提醒提醒。
蘇美麗看着她二姐蘇美華都帶小跑了,提醒:“二姐,你家二丫頭剛多大點兒。還沒斷奶呢,你去她吃啥喝啥?”
蘇美華都沒帶搭理蘇美麗的,走到車邊兒,一個攀爬就上了車才回道:“沒事,爹娘在家我放心。咱走吧!”然後跟村兒裏的婦女們大着嗓門叫道:“去京都。等我回來找你們唠嗑啊!”
蘇老頭拍了拍夏冬的腦門似發出信号,所有人都上了車,離開了。
就這樣,該去的沒去……
大貨車很不容易,開始往縣城駛去。接最後一波,夏小姑和趙鐵柱。
坐在車後箱的蘇美華,掏出随身攜帶的瓜子,呸呸的吐着皮,蘇美麗趕緊給她拿了一張手紙遞過去:“二姐,你能不能講究點。别給人家吐髒了。這不是咱家的車。還有啊,你不說要對老二好點兒嗎?你這剛生了沒多久,就給娃扔家?”
蘇美華的丈夫張慶山道:“可不是咋的,咱老蘇家有我當代表就行了,你非瞎嘚瑟跟來幹啥!好好養咱二閨女,将來也給她老子找個開四個輪子的女婿,那我得美透了!”
夏愛國對于蘇家,最煩的就是這個二連襟張慶山,聽他說話就想踢他。
蘇美華還滿口應承呢:“我可不就這麽想的。美麗啊,你說我原來就是想岔了。成天聽咱爹叨叨着生兒子鬧的!早知道我讓老大先别嫁了。讓她甜甜妹子給介紹個城裏的,你說那該有多好。
這回我可想明白了,别看我又生了個閨女,閨女就閨女呗。她甜甜姐在城裏立住腳啦,那不說劃拉就能劃拉個有本事的小夥子啊,到時給她介紹個,我也跟着享享福。我跟你說啊,我這個小閨女跟甜甜小時候長的,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出來似的!”
張慶山附和:“可不咋滴。妹夫?妹夫?嗳?你聽我說。趕明你去瞅瞅,真一個模樣。”
夏愛國點點頭,一點攀談的意思都沒有。
蘇美麗一邊聽着她二姐叨叨那些話,一邊留意夏老頭和夏愛國的臉色。瞬間覺得,她做錯了,咋就能回娘家接人呢!
這樣的氣氛,這樣沒營養的話題,這樣讓蘇美華兩口子自顧自說的樂呵的熱鬧,持續到夏小姑和趙鐵柱上車。
夏老頭關心的問趙鐵柱:“尋思你得不在家呢,沒上班是咋地?”
趙鐵柱坐在夏老頭旁邊:“伯煊給我打電話了,我可不就請假了。聽伯煊說是給秋兒也打電話了,給的地址,秋兒買的火車票往京都去呢,跟咱們差不離,腳前腳後也能到了。”
那邊蘇美華仍舊滔滔不絕呢:“她姑,你說說看,甜甜能嫁的好是不是随了我家美麗了?你瞅瞅她那大鳳眼跟我家美麗一個樣兒。我家老二将來也差不了。剛生出來我抱着時就發現了,哎呀媽呀,随俺們老蘇家的大鳳眼。将來啊,又一個甜甜。”
夏小姑沒含糊:“主要跟命格有關。再說,你也姓蘇,跟我二嫂就不像,她大鳳眼,你就沒有。”
……
葉家的大院裏開進了一台車,從車上下來一位穿着随意、一身純棉布衫的老頭,這是葉家的老爺子葉方遠、葉伯煊的爺爺,老軍人,農民子弟。葉老爺子下車沒離開,而是回身站在車邊等着他的老伴。
緊随其後下車的自然就是葉家的老佛爺、葉老太太甄玉娴。老佛爺不同于葉老爺子的打扮,她身着老式黑色旗袍,旗袍上有着黯啞的花紋點綴,半白的頭發梳理得一絲不亂。手腕帶有玉镯,耳飾爲翡翠圓珠。
老佛爺出身大家,後因時代變遷,家族沒落,她被祖母帶到鄉下過活。當時,甄玉娴抱着一匣子珠寶等各種名貴家當,午夜時分偷偷摸摸地運走。被祖母連夜嫁給了當年還是泥腿子、窮小子的鄉下小夥葉方遠,得以一生平安。
葉家也曾大起大落。第一次時,葉老太太在地道裏通過一個老鄉的幫忙,生下了葉伯煊的父親葉志清。
第二次時。她一人扯着大兒子抱着小兒子,獨自一人困難生活。從一個大家小姐,變成了地地道道的村婦,靠着雙手的勞動,在那個會餓死人的年代。保住了兩個孩子。
第三次,她偷偷變賣首飾,送老大從軍,送老二讀書。領着葉小姑,抱着葉小叔又在鄉下獨自生活了兩年。而那時,葉老爺子葉方遠已經杳無音訊。
所以,在葉家,甄玉娴成爲當之無愧主心骨,是葉老爺子能夠安心在外峥嵘幾十年的賢内助。是兒女們提起媽就是家的代名詞。是兒媳們碰到事情慌了手腳的定海神針。是孫子輩們最爲敬重的好祖母。
她信佛,她用自己的人生經曆禅悟透了那句佛教禅語:
“不可說。”
有很多事情隻可意會不可言傳。所謂的不可說就是不能說。需要你自己去悟、去修心。如果什麽都依靠别人告訴你,甄玉娴覺得,你到了白發蒼蒼的時候,會覺得一生都是别人的影子,會失落……
葉老爺子葉方遠等到甄玉娴下了車後,兩人才并肩往前走。葉伯煊站在葉家的院子裏高喊“媽!于姨!”
最先邁出的不是宋雅萍,而是那個全年無休,永遠加班,而此刻中午時分卻在家裏難得停留的葉志清。
“媽!爸!”葉志清就跟年輕的十歲的叫聲。
葉老爺子大嗓門質問:“你怎麽這個點兒在家?要好好爲人民服務!”
葉志清那雙睿智的雙眼裏染着笑意:“知道了知道了。我都多大歲數了,能不懂那個嗎?”
宋雅萍嘴角邊的笑容。帶着夏天從未見過的真摯情感:“媽,累不累。走,咱上樓,我給您捶捶。”
甄玉娴拉着大兒媳的手。拍着說道:“你父親呢?我那老親家什麽時候到?”
葉志清聽到忽然想起,他就覺得他忘了一件事嘛:“快,伯煊,去火車站接下你外公。你外公出發時給我來了個電話,我說他也不聽,自己一人就上了火車啦。”
宋雅萍聽完。表情都變了:“什麽?”轉頭語氣急速:“快,快啊,伯煊,你還傻瞅什麽呢!快接你外公去!哎呦,媽您說我那個爹可怎麽好啊。都多大歲數了,跟老頑童似的自己就上火車,都沒告訴我一聲。”
甄玉娴笑不露齒,拍了拍宋雅萍的手,安慰道:“你啊,馬上進屋煮點兒糯米粥,做點小菜等着我那老親家,比你慌了手腳有意義。快着吧。”
火車到站的汽笛聲響起……
江南某小城通往京都的火車進站了。葉伯煊的外公,宋老爺子望着車窗外,笑咪咪地摸着胡須……
穗市通往京都的火車,葉小叔在人擠人、肩膀背着大包袱的環境裏,開始檢票了……
龍江省會城市通往京都的火車上,夏秋正餓着肚子,隔着斜挎包撫摸着他餓了好久才攢錢買下的紅紗巾盒子,他已經上車兩個小時了……
葉伯煊的二叔葉志華和姑夫張家和已經放下手頭的報告書,跟身邊的秘書囑咐,他們最近幾天要去趟京都,急事就打電話、其他事情等安排給誰誰誰了……
葉伯煊的姑姑葉志昕在家裏正在整理打包禮物……
王紅軍的大貨車已經到了京都郊區,夏家人能看到京都的地标建築物了……
葉伯煊和夏天的好友們,開始一一向各城市、各部門遞交請假報告……
劉芸、李彤在不同的城市卻正做着同樣的事,疊着紅紙,往裏塞了自己三個月的津貼……
八方來客如鐵屑般向京都這塊大磁鐵聚集着,葉伯煊和夏天的婚禮拉開了序幕……(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