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江岸攻防戰（一）

在這種情況下，嚴正已經沒得選擇，不足三裏的距離，撤退路上随時就可能被敵人追上。

大軍不同于數個或者十數個人，它無法躲開追兵的眼睛。

所以，嚴正隻能下達了他本不願意下達的命令。

将千餘山越兵頂到最前方去。

因爲隻有這樣，團練兵才能有時間脫離。

沒有激勵，沒有獎賞，甚至沒有多說一個字。

當千餘山越兵不聲不響以比撤退速度更快的速度轉頭西返時，每個團練兵心中都種入一顆内疚的種子。

他們知道，這批山越兵回不來了，他們面對的是十倍甚至二十倍的敵人。

這種比例下，就算個個是呂布再世，恐怕也是無力回天。

但山越兵轉身時的從容和決絕，深深地刺痛着團練兵的心。

如果山越兵不遵令或者反抗，更或者嘩變，那麽所有人内心中都不會難過。

因爲戰敗已成事實。

可山越兵甚至連一個反對的眼神都沒有，默默地走了。

他們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命運。

所有團練兵的眼中都閃爍着複雜的光芒，這其中自然也包括着嚴正。

在這一刻，嚴正有些明白，爲什麽曆史中孫權的“山越兵”能與曹操的“虎豹騎”、劉備的“無當飛軍”同列。

也許就因爲越族人骨子裏的那份不服輸的血性和他們能視死如歸的決絕。

嚴正沒有遲疑太久，下令向東撤退。

所有人都在猶豫中慢慢離開，他們心中有了牽挂。

當背後喊殺聲開始響起，越來越響，越來越密集……。

本已經加速的腳步再次慢了下來，所有人開始遲疑……。

終于有人攔在嚴正面前，懇求殺回去。

終于，有越來越多的人，一起懇求嚴正同意他們殺回去。

終于，嚴正發現軍心可用。

那一刻，嚴正突然明白，爲什麽會有數百人擊潰上萬人這種不可思議的戰例。

因爲，嚴正自己都發現，他甯願死，也不想再往東走一步。

這時，不再需要命令，所有人不約而同的選擇轉身。

以兩倍甚至更快的速度向來路沖鋒。

嚴正在轉身時，令陳宮離開。

可陳宮不同意，他慨然道，此命本該在白門樓終結，這活着的每一天都蒙嚴正所賜，今日不管生死，都已經無憾。

嚴正大怒，勒令陳宮離開，理由是無爲劉晔率嚴正家眷正等着嚴正去會合，如果今日所有人都在此蒙難，如何安置他們？

而且在嚴正看來，自己性命應該無憂，在孫權眼裏，自己的性命甚至比不上家眷中的任何一個人。

抓住自己，最多隻是羞辱，孫權并不敢加害自己，因爲商号牽扯着各路諸侯的利益，但抓住家眷就不一樣，從此自己将不得不雌伏在孫權之下，唯命是從。

陳宮終于抹着淚走了，他并不是爲嚴正哭泣，他隻是爲自己竟成爲這近萬人中唯一的逃兵而羞恥。

上下同欲者勝，必勝！

周瑜的船已經靠岸，正準備離船登岸。

在他看來，勝利已經就在眼前。

他甚至已經在幻想着如何進入皖城，如何迎娶小喬，如何在小喬面前将嚴正踩在腳下。

男人，他的人生中，總該是一個個地征服男人，征服那些男人的女人。

周瑜笑了。

他有資格笑，此戰，他的戰損不會超過嚴正的戰損。

但勝利是屬于他的。

所以，周瑜果斷地準備登岸，他要繼續指揮大軍對向東潰逃的嚴正進行追擊。

嚴正不可能逃脫，隻要自己将攔在前面的千餘散兵擊潰，區區數裏地的間隔不需要一天，就能抹平。

周瑜的一隻腳已經跨出，踩在了岸上。

可這時候，周瑜停滞了，仿佛時間在那一刻停止。

周瑜看到已經脫離五裏距離的嚴正部正反身而來。

而反身的方式是，沖鋒。

周瑜明顯感覺到了不對，他也是久經沙場的老将，他自然明白士氣對于勝負是何等的重要。

在戰場上，周瑜看到過十餘個士兵包圍着一個傷兵，可就是不敢上前。

這是一種氣勢。

勝敗往往不在于人數多少，而在于氣勢。

周瑜猶豫着，終于将跨出的那隻腳慢慢地不甘心地收回。

因爲他明白，再不撤退，恐怕上岸的萬餘大軍會再次被趕下江中。

而他，如果上岸，很可能就是被趕下江中的其中一個。

周瑜不想狼狽成落湯雞，因爲他覺得，他還有本錢。

嚴正部的士氣不可能維持這麽久，士氣這東西很怪，它随着時間的變化而變化，或許在前一刻還是士氣高漲，可一個微小的氣候波動或者意外的一個信号都會使得高漲的士氣瞬間回落。

周瑜認爲，他沒有敗，他還有二萬大軍，他有足夠的時間等待，等待嚴正所部的士氣再度回落。

所以，周瑜收回腳，回到船上，下達了撤退命令。

當然，僅是撤退到江中。

當嚴正率部趕到時，千餘山越兵已經折損近半。

可他們依舊在堅持。

在看到嚴正率部返回，這些漢子的眼中開始彌漫出水花。

是啊，在這個時候，情緒是爲相互傳染的。

而在傳染的過程中，會越來越強烈，越來越瘋狂。

直至演變成一種渲瀉。

當戰鬥變成一種渲瀉時，戰局已經不可避免地演變成一面倒的情形。

周瑜的判斷是正确的。

如果他不是及時下令撤退，而是按計劃繼續令全軍迎擊。

那麽，很有可能嚴正認爲不可思議的戰績就會真實上演。

七千人擊潰二萬人的戰例就會因此傳遍天下。

但就算周瑜及時下令後撤，上岸的一萬大軍能夠安全撤回的也已經僅是半數。

餘下的人被團練們包圍起來，殺害。

情緒的瘋狂，讓人變成野獸，失去理智，這個時候就算嚴正下令禁止虐殺，恐怕也無濟于事，更何況，此時連嚴正的雙眼也是紅的。

這個時候，沒有人害怕、恐懼死亡，而是渴望着去擁抱死亡。

渲瀉，劇烈的渲瀉。

直到所有被包圍的周瑜軍士兵變成一具具屍體，軍隊的情緒才開始慢慢平複下來。

當士兵望着自己手中粘稠到了極點的鮮血，再看着地上堆滿的屍體，眼神中有着複雜的東西在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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