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路很短,不過個把小時,便到了高源所在的醫院,路上時,水靈指揮加多寶去給高源買了束花,說好了是去看高源的,不帶點兒禮物過去不像個樣子,加多寶卻買了束99朵的大紅玫瑰回來,美其名曰是送給高源的,紅色的帶喜氣,于是水靈也隻好捧着99朵玫瑰,敲開了高源的病房門。
十八集團軍區醫院的環境,還是一如既往的透着一股年代的陳舊感,就連高源的病房也像是穿越了一般,讓水靈回到了上世紀的七八十年代。
她與加多寶進去的時候,高源正坐在病床上,側頭看着窗外,腰腹以下蓋着白色的被子,被子卻是平平的鋪在床上,顯示着裏面是空蕩蕩的,而高源臉上的神情卻是不悲不喜不怨不嗔,平靜得仿佛沒有一絲的生氣。
水靈很難說清看到高源的這一刻,她的心裏是種什麽感受,心酸有一點,遺憾有一點,猶記得在德市第一次遇見高源時,他站在背光的地方,擋住自己的去路,那高高的身杆子,就像一顆樹般筆直的站立着,她在他的面前顯得很矮,他還需得低頭,才能看見她。
而在沙市時,他舉着一把槍,對準張德芳的眉心,那明明比張德芳還要高的個子,卻偏生要昂着頭,微微垂下眼簾,恰到好處的擺出一個藐視的神情,仿佛根本不費吹灰之力,就能一槍斃了張德芳一般,充滿了無法無天的驕傲。
現如今這個高源,雖然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是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但正是因爲這樣,才是告訴水靈,他的内心有多麽煎熬與挫敗,就像加多寶說的那樣,一個陸軍兵王,沒有了兩條腿,便是行将就木,還不如死了算了。
“首長。”
不知道什麽時候,高源已經轉過頭來,看着水靈微微一笑,同她身後的加多寶打了聲招呼,那臉上的神情瞬間從不悲不喜轉換成了一臉的燦爛,一種讓人覺得很“努力”的燦爛。
“這丫頭說要來看看你,今天咋樣兒了?”
加多寶以着很平常很淡定的口吻,大搖大擺的走進病房,一屁股坐在高源病床邊的凳子上,一條腿圈起,搭在另一條腿的膝蓋上聳着,那姿态間仿佛根本就忘了高源被鋸腿一事。
“挺好,牙好胃口好,吃嘛嘛香,身體倍兒棒!”
坐在病床上的高源,伸出手拍拍自己的胸脯,用貧嘴來努力顯示出自己一切正常,可那手上還别着針頭,微微露着嶙峋的青筋,這讓在一旁看着的水靈覺得,他根本就不像自己說的那樣,什麽叫牙好胃口好?胃口好,能瘦的青筋暴露嘛?
“行,能吃就行,好樣兒的,不虧是老子帶出來的兵。”
仿佛根本沒察覺出來高源在說謊話,加多寶咧嘴說得豪邁,然後起身,轉頭看着水靈,那眼神中卻厲得懾人,卻依舊大聲的用着尋常的語調,對水靈交代道:
“老早就說要來看看,你陪源兒聊聊,叔出去抽根兒煙。”
說着,加多寶便擦着水靈的肩,疾步走了出去,好似一刻都在這裏待不下去了般,走路都帶着一股風。
這兩人教水靈實在是喉頭堵得慌,一個裝着心情愉悅,一個裝着若無其事,你知道我在撒謊,我知道你在強裝,偏生都不去點破彼此的謊言。越是這樣,越是讓人覺出什麽叫做鐵血柔情。
她安靜的走到高源的床邊,将加多寶買的玫瑰放在床頭櫃上,抿嘴笑看了高源一眼,輕聲解釋道:
“我本來說要買點兒水果來,可是你們首長說來看你的戰友多成人山人海,你這兒的水果吃不完,都是車拉着出去倒賣掉的,讓我标新立異些,這些花是你們首長挑的,希望你喜歡。”
“喜歡,咱首長一輩子沒送過人花,一送就是紅玫瑰,還是送給我的,怎麽不喜歡?!”
雙手撐在病床上,高源的身子往床頭的紅玫瑰挪了挪,一臉讓人便秘的詭笑,用着“你懂我懂大家都懂,卻就是不說明白”的眼神掃了眼水靈。
這讓水靈非常的窘迫,她裝作看不懂高源的眼神,在加多寶坐過的凳子上坐下來,眼神随便一瞄,看見高源的枕頭邊散落了幾份報紙,報紙上用紅色的水筆标出了幾則訊息,水靈定睛一看,這幾則訊息是招人類的。
她伸手,拿過蓋在最上面的那一張報紙,看到上面的内容盡是按摩院招收技師,網吧招收網管一類的,于是疑惑的問道:
“你看這些招人廣告做什麽?”
“做什麽?以後當不了兵了,總得給自己謀個出路…”
頗有些自嘲的聲音,從高源的嘴裏吐出來,他越說越輕,最後伸手拿過水靈手中的報紙,眼神落在上面的招人廣告上,輕飄飄的卻凝重萬分,陽光落在他的臉上,蒼白而無勁,他依舊在笑,卻多少讓人覺得有些落寞的味道。
曾經那樣意氣風發,如果不是失去了兩條腿,他的膽色敢與天公試比高,可是沒了兩條腿,縱然他心中豪情萬丈,卻不得不被圍困在一張輪椅上,當不了兵,隻會當兵的高源也隻有做這些工作,尚有一絲出路了。
“你的傷是爲國家受的,難道軍隊不管你嘛?”水靈有些怒意的偏頭,眯着眼睛問高源,“國家不管你,你的首長呢?他那麽厲害,就安頓不了你一個好去處?就算安頓不了你一個好去處,他…”
他那麽有錢,就養不了你一輩子?!
這句話,水靈戛然而止,并沒有說出口,因爲她看到了高源轉過頭來,直直的與她對視着,眼睛裏若隐若現的仿佛有光,就在一瞬間,水靈突然就明白了高源的驕傲,那不是說說而已,那是屬于一個兵王的驕傲,自強不息自力更生奮勇向前,真的不是嘴巴上說說而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