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來看,我們複興會的幹部,會犯兩種類型的錯誤。一種是工作方法的錯誤,一種是工作作風的錯誤。”
“什麽叫工作方法的錯誤呢。比方說,修鐵路這樣的工作,它是需要一定的專業技能才能夠完成的。負責修鐵路的同志和我們大家一樣,也是第一次接觸這個新工作。這就要求我們要像做其他工作一樣,必須一邊學習一邊實踐。那麽,實踐的過程,肯定就是一個不斷出錯,不斷的改進錯誤的過程。這種辦法不對,我們就用另一種辦法。”
“誠然,在一些實踐的過程中,會給我們複興會,給很多人民群衆帶來利益上的損失。但是,這些錯誤都是可以容忍的,能夠改正的錯誤。犯這樣的錯誤不要怕。不怕犯錯,就怕不改。不斷的實踐,不斷的犯錯,不斷的改進。不僅僅是個人,就是整個人類社會都是這樣進步的。”
“但是,另一種錯誤,也就是工作作風的錯誤,就完全不同了。工作方法錯誤,是幹部主觀上想要把事情做好,但是客觀上不具備相應的方法和能力。隻要選對了方法,培養出能力,這樣的錯誤就可以避免。可是,工作作風錯誤就不是這樣的。犯工作作風的錯誤,不是主觀上想把事情做對,而是在主觀上,他就根本不想好好的做事情。”
“我舉個例子,誰都知道違反紀律不對,誰都知道自己應該遵守紀律。可是呢,個别的幹部,爲了個人的私利,公然的違反紀律。這種人就是明知故犯,故意的犯錯了。”
“再比如說,常委會已經三番五次的強調了,要提高工作效率,加快工作進度。可是呢,有些幹部,明明清清楚楚的知道常委會的要求,卻偏偏因爲自己思想上的懶惰,覺悟上的落後,不僅不提高自己的工作效率,加快自己的工作進度。反倒專門做些糊弄上級,拖拉工作,偷懶耍滑的事情。這種人,和那些貪污的腐化的幹部是一樣的,是他們在主觀上故意的犯錯。”
“我們成立工作作風整肅委員會的原因,就是要讓我們的肅委會,成爲我們複興會的一根鞭子,一面鏡子。要用鞭子趕着大家不斷的向前進步,要用鏡子照出幹部的缺點。”
“隻有不斷的把落後的,腐化的,怠惰的,僵化的各種各樣已經變質了的幹部,清除出我們複興會的隊伍,我們複興會才能夠保持我們先進性,一直和人民站在一起,一直維護人民的利益,代表人民,領導人民,解放人民。”
——1624年·王書輝·《在複興會工作作風整肅委員會會議上的講話》
“我們肅委會的工作是對内的。這個事情沒什麽好遮掩的。不少幹部對我們的工作雖然表面上表示理解,但是心裏面還是有些反感的。所以,你要做好被人讨厭的思想準備。”
韓新常是肅委會的副主任。和大部分肅委會的幹部都來自于軍隊不同,這個負責肅委會常務工作的副主任,來自行政系統。被調到肅委會之前,韓新常在教育處工作。
看到陳立還有些懵懂的樣子。韓新常繼續對他解釋道:“老師給我們說過了,是人就會犯錯誤,天底下沒有不犯錯誤的人。可是,錯誤也是有不同的。有的人犯錯,不是主觀上想犯錯,而是客觀上能力不夠。有的人則不同,他們主觀上就有問題。他們主觀上是故意犯錯的。”
“我們肅委會的工作,就是要把我們黨内那些主觀上故意犯錯的人找出來,然後對他們進行處理。能夠改造好的,就改造好。不能改造好的,就隻能放棄了。”
陳立是個聰明的孩子。他從韓新常那輕描淡寫的語氣中,感到了一陣陣的寒意。他小心的問道:“首長,那怎麽才能看出一個人是主觀上故意犯錯呢。”
在陳立心中,這是個不小的問題。人的想法都藏在人的腦袋裏。别人是怎麽想的,我怎麽能夠知道呢。
可能是在教育口工作了很長時間吧,韓新常很喜歡别人主動的提出問題。他溫和的對陳立說道:“陳立同志,人的想法我們确實沒辦法看到。但是,人不可能隻是在腦袋裏想事情啊。他們肯定要把自己的想法付諸實際行動。所以,我們肅委會是不會去考察一個幹部是怎麽想的,也不會相信一個幹部是怎麽說的。我們隻要仔細的考察他是怎麽做的,這就能夠判斷這個人犯的是什麽樣的錯誤了。”
看到陳立還是一副搞不太清楚的樣子,韓新常帶着和煦的笑容對陳立說道,“你們工業科負責的是工業系統幹部的工作作風的整肅問題,最近有個關于麻袋場的舉報。你跟着你們科長好好學習一下。有了實踐,你就知道工作應該怎麽上手了。”
韓新常給陳立的感覺很不錯。在陳立看來,肅委會的主任劉務實很像他在少年軍中的排長,一派精明強幹的軍事作風。副主任韓新常則很像自己的教導長,一派溫和細心的師長風範。
能夠遇到這樣的好領導好上級,陳立心裏覺得自己挺幸運的。大家居然一點也不會因爲自己是個新人就排斥自己或者對自己不耐煩。
複興會的麻袋場是個一千多人的小企業。位置在江北工業區的輕工業園。
原本複興城到江北工業區有十來裏的路程。單純靠腳走的話,怎麽說也得走個一上午或者一下午的時間。不過,現在在複興會的統治區域内,一種小馬力的小型城市鐵路已經把複興會的各個重要地區都聯通了起來。像從複興城到江北工業區,就每天都會有早晚兩趟一去一來的小型鐵路。
第二天一早,陳立就和一個負責麻袋場案件的幹部,一起坐上了前往工業區的火車。江北工業區的工廠全部都采用了三班倒的制度。所以,在早上八點鍾左右那趟從江北工業區開回來的列車上,裝的都是剛下了工的工人。
陳立的眼睛非常的敏銳,他發現,自己的這個叫做李來運的前輩,看到身上帶着油污和煤屑的工人的時候,臉上有一霎那間漏出一種嫌惡的表情。
陳立對這個表情實在是太熟悉了。自己的父親陳大保在經營店鋪的時候,每次遇到到店鋪裏買東西的農人的時候,都會漏出相同的表情。
陳立心中已經想到,這個李來運恐怕并不是那種真心認同複興會綱領的人。因爲複興會就是要爲這些勞動者謀福利謀利益的。李來運這樣嫌棄勞動者,怎麽可能從心裏認同複興會的主張呢?
陳立是個經曆比較複雜的年輕人。他不會輕易的對不怎麽熟悉的人表露自己的想法。而且在陳立看來,僅僅憑着一個表情就給别人下判斷也是很不靠譜的事情。
不過,在上了火車之後,看到坐到自己旁邊的李來運,一邊拿出一塊手絹擦拭凳子,一邊嘟嘟囔囔的小聲的說些什麽“怎麽這麽不講衛生啊”,“活該出一輩子苦大力”之類的話的時候,陳立進一步的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實際上,從一開始在單位裏接觸這個叫李來運的幹部時候,陳立就對這個人的印象不太好。因爲此人好像非常的愛打扮不說,還非常的饞嘴。大清早上,他不到單位的食堂裏吃早飯,偏要拉着陳立去外面的私人飯館裏吃飯。還說了些什麽食堂裏的夥食粗陋不堪之類的話。
單單從這一點上,陳立就不太喜歡這個李來運。這個李來運的話還非常的多。非常的喜歡打聽陳立家裏的事情。什麽家裏是幹什麽出身啊,有沒有錢啊之類的話,他左敲右擊的向陳立打聽了好長時間。
更主要的是,李來運對于這次到麻袋場的調查工作的看法很有問題。他把陳立當成是那種沒什麽見識的小孩子,一個勁兒的說什麽要帶陳立去麻袋場見見世面之類的話。
在陳立看來,工作就是要完成上級下達的命令。李來運一點兒都沒有即将面對工作的緊張表現,反而表現的非常輕松。這讓陳立腦袋裏不斷的聯想起自己的科室主任趙文慧那意味深長的笑容。
目前,複興會已經基本的掌握了制造這種中國早期的龍式機車的技術。但是,對于客運車廂的制造能力還有這很多不足。
就比如說目前陳立正在乘坐的這個車廂吧。木質的車廂牆壁是用長長的木闆拼制成的。在遠處看,好像車廂嚴絲合縫。進了車廂之後就會發現,這些木闆之間有這很大的縫隙。陳立甚至能不通過窗戶,隻是通過那些縫隙就能看到外面的景物了。
車廂裏的東西也非常的簡陋。木質的和車廂地面緊緊相連的條凳分列車廂左右。兩側的條凳之間,是一個僅能通過一個人的過道。
和陳立他們一起坐在車廂裏的人,基本上都是要趕去上白班的工人。不少人正拿着一個烤土豆,或者一個煮地瓜之類的東西,大口大口的嚼着。
陳立早晨起來的時候,已經在少年營吃過早飯了。早晨到了單位的時候,又被李來運拉着跑到外面的飯店裏吃了不少東西。可是少年人的腸胃總是空落落的。所以,看到周圍的人正在吃東西,陳立不自覺的咽了一口唾沫。
坐在陳立右邊的,是一個正在吃土豆的工人。他長了張挺老的臉。他是複興會從河南收攏回來的災民。看到年輕的陳立,他就想到自己死在饑荒中的兒子。想到了自己的兒子,他就把對兒子的疼愛之情轉移到了陳立身上。他用胳膊碰了碰陳立,把一個土豆遞給了他。
陳立是受過專門的教育知道怎樣和人打交道的人。他輕輕的推了推老工人遞過土豆的手,笑着對他說道:“真謝謝您了。但是我是複興軍的戰士,我們是有紀律的,不能拿群衆一針一線。”
這個老工人是前不久才到複興會治下的,他還不是很了解複興會的規矩。他旁邊的一個工友笑着對他說道:“老張,你不要讓了。複興軍裏确實有這樣的規矩的。人家當兵的可都是好人,可不像工廠裏的那幫家夥似的,總是對我們橫眉冷目的。”
陳立在接受職業培訓的時候受過這樣的教育,“肅委會的幹部,必須随時随地的向群衆了解情況。肅委會的幹部,必須随時随地的開展調查研究。”
很明顯,這就是一個了解情況調查研究的好機會。陳立拿出一個筆記本和一支鉛筆,對那個說話的年輕工人說道:“這位大哥,你說的工廠裏的人對你橫眉冷目的事情是怎麽回事。小弟還是第一次聽說,能不能給我講一講。”
有人想要聽自己說話,這個人還拿出一個小本子來,正正經經的向自己請教,這讓那個叫胡三娃的年輕工人很高興。他和那個張姓的工人換了個位置,開始向陳立講起自己的事情來了。
這個叫胡三娃的年輕工人,是罐頭廠的一個裝卸工。他對陳立講了很多自己車間主任的壞話。不過總的來說,胡三娃認爲自己的車間主任待人不公平。對那些通過識字課,文化水平高的工人,車間主任就笑臉相迎,對于像胡三娃這樣通不過考試,成績差的工人,就冷臉相對。
陳立一邊聽一邊記,記到最後的時候突然發現,這根本就算不是什麽工作作風的問題。複興會内部講究勞動者人人平等,可不是像這個胡三娃說的這樣,對于所有的人都必須是一樣的待遇,一樣的态度。
勞動者人人平等,指的是勞動者的工作機會人人平等,勞動者的學習文化的權力人人平等,勞動者學習技能的權力人人平等。但是,如果你不努力,如果你不上進,如果你不學習的話,雖然複興會沒有專門的對這種情況的懲罰性措施。可是,相應的技術評級你就評不上去,相應的工資待遇你就提不上去。
所以,複興會給所有人都提供相同的條件。你在這樣的相同的條件下不能取得成績,就别想指望幹部們待見你了。
陳立停下了自己的筆,認真的對這個胡三娃問道:“胡三娃同志,你的車間主任是隻對你一個人這樣,還是對所有的人都這樣?”
胡三娃雖然是個喜歡發牢騷的家夥,但是他卻不是個撒謊的家夥,他有點不好意思的搔了搔自己的頭發說道:“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好像車間主任隻對我一個人這樣。”
聽了胡三娃的話,不僅陳立臉上露出了笑容,就是旁邊圍着他們的那些工人們也發出哄堂大笑來。
一個和胡三娃一個單位的工友向陳立揭露到:“小陳幹部,你不要聽胡三娃胡說八道。這個夯貨就是不愛學習,所以趙主任特别的不待見他。人家趙主任看他年紀輕,又不學習,覺得可惜了這麽好的機會了。所以才天天說他的。這夯貨是個不知道好賴的杠頭。在這裏跟你告黑狀呢。”
陳立聽了這話并沒有表現出什麽生氣的神情,他反倒是很快借着由頭就和車廂裏的工人們打成了一片。坐在陳立旁邊的李來運在心裏撇了撇嘴,他在心裏想道:“看來這個陳立也是個泥腿子出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