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寫這封信,就是要給自己的好朋友唐文光提個醒。一方面,要他做好前來宣旨的兩京要員的接待工作。囑咐他,千萬不要慢待了,來自京師司禮監的太監和陪同他前來的南京守備太監。另一方面,好友要他事先整理好,一直由枝江縣管理的,原枝江王府下屬的王府王田。因爲萬曆天子明确要求,地方官要發還原枝江王府名下的财産。
唐文光的好友特别囑咐他,一定要和新任枝江王朱由梓搞好關系,切莫得罪了這位藩王。因爲據可靠消息,不僅南京的守備太監似乎和枝江王府關系不錯,就是太子和太孫,好像對這位藩王也贊譽有嘉。而且,據說這位藩王進貢給天子的寶物,極得天子的喜歡。
唐文光看完了信,不自覺的拍了拍胸口。他也真是後怕的厲害。如果不是他,在馬松華要爲難枝江王府的第一時間裏,就向枝江王府通風報信。那他很可能,就會像那個沒見識,沒腦子的村夫縣丞馬松華一樣,開罪了深得天子賞識,被兩代儲君贊譽,與南京守備太監交好的新任藩王了。
唐文光看完了信,立時就把自己的師爺叫了進來,與他商量接待兩京太監和官員的具體事宜。在他和師爺兩人商量好具體接待事宜之後,他們又開始商量怎麽發還王府财産的事情。
前代枝江王被奪爵之後,枝江王府名下的王府和王田,就處于枝江縣衙的直接管理之中。
王府倒沒什麽好說的。位于枝江縣縣城中心的枝江王府,一直被空置。這麽多年下來,整個王府已經破敗不堪了。枝江縣能做的,也隻是打開府庫,召集工匠,盡快将王府修繕起來。
至于原枝江王名下的王田,則是相當的麻煩。枝江縣前幾任的官員,早在王府被奪爵之後,就将枝江王府名下的田地發賣了出去。八千多畝優質王田,被彌陀寺、馬松華低價買了其中五千畝左右。其他的三千畝良田,則被本縣的十多家大戶瓜分。
事情已經過去幾十年了,現在想要将田産要回來,恐怕麻煩不少。
特别是彌陀寺和馬松華名下的王田。這兩家都是在枝江縣勢力龐大的團夥。即使是縣令唐文光直接出面,怕也是難得什麽好處。恐怕,還要聽些陰陽怪氣的怪話。
唐文光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麽好辦法來。一直足智多謀的師爺,也沒什麽主意。到了最後,唐文光派出自己的師爺,前去枝江王别園和朱由梓交涉。他希望朱由梓能夠諒解他的難處,不要追究。
唐縣令的師爺張守義,并沒有見到馬上要成爲實至名歸王爺的朱由梓。王府大管家劉懷一接待了他。
聽到張守義帶來的明确消息後,劉懷一是激動非常的。幾十年了,他們終于盼到了這一天。
不過,劉懷一知道。王府的事情,無論大小,現在都是由儀賓王書輝把持的。他一方面爲妹夫的王爵即将恢複而興奮,但是另一方面,他還保持着清醒的頭腦。
他告訴張守義,王爺現在修身養性,是不理會俗事的。他吩咐一個在王府值守的家丁,帶着張守義去大營,拜見王府儀賓王書輝去了。
從一進王府鎮開始,張守義覺得頗爲驚奇。他過去雖然從來也沒到這裏來過,但是看到建設中的城牆和明顯沒有修好多久的王府鎮建築,心裏想着,自己怎麽從來也沒聽說王府别園這裏,有這麽個規模不算小的市鎮呢。
等到他看到一隊隊手持長槍,衣着整齊的家丁,在王府鎮内巡視的時候。張守義才聯想起,最近枝江縣地面的傳聞。
看着明顯比荊州府衛所兵還要雄壯的家丁,張守義心中不禁有些犯嘀咕了。
王書輝的府邸,在規模上,是相當龐大的。不過,從外面看,四周豎着幾個望樓的儀賓府,看起來非常的寒酸。
王書輝的府邸和王府鎮的普通建築風格相同。雖然規模不小,但是在風格上,完全沒有那種雕梁畫棟,濃墨重彩的樣子。紅磚紅瓦的起脊大瓦房,四四方方。因爲規劃的非常整齊,更顯得整個儀賓府看起來過分的整齊單調。
張守義是在王書輝的辦公室裏獲得接見的。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擺設的會客室。幾個沙發和茶幾圍成一個半圓形,讓張守義搞不清楚,到底哪裏是主位,哪裏是客位。即使是帶他進來的年輕後生讓他落座,他也不敢随意坐下。
王書輝在張守義眼裏最多不到二十歲。現代人對于古代人來說,肯定是看着年輕的。王書輝的成長經曆雖然坎坷,但是他仍然營養充足。王書輝雖然喜歡運動,但是平常畢竟是在室内工作,所以他在張守義眼中,看着斯文白淨。
王書輝給張守義的感覺,是個溫和有禮的世家子弟。他覺得王書輝不愧是王府儀賓,舉手投足都有着貴人的威儀。
王書輝一走進會客室,就擡手止住張守義的行禮,之後現在沙發上落座,揮手讓張守義坐在他旁邊。等到輪值的教導員,給兩人倒上茶水之後,王書輝示意張守義說明來意。
張守義的話雖然雲山霧罩,但是王書輝大體上是聽明白了。
唐文光不僅壓不住彌陀寺和馬松華,就連其他十幾個霸占王田的大戶,他也威壓不住。張守義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想讓朱由梓咽下這口氣,縣衙會把本縣名下的官地,劃分給枝江王府作爲補償。
王書輝聽了這話之後,冷笑就止不住了。他喝了口茶,嗤笑着對張守義說,“張先生這意思,是說,唐縣令身爲本縣的長官,對本縣的豪族大戶束手無策不成。”
張守義聽了這話,隻能無語的沉默。
王書輝止了冷笑,對張守義說道,“既然如此,我就來問問張先生,這彌陀寺和馬松華如何的勢大,竟讓縣尊大人這般忌憚。”
張守義聽了這話,心裏想着,既然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了,也就沒什麽好藏着掖着的了。
他對王書輝說道,“儀賓有所不知,彌陀寺背後有荊南地界幾大船幫撐腰。馬縣丞背後,是前湖廣巡撫,現戶部尚書,張問達大人的侄子。唐縣尊官小力薄,對此兩家,确實是無能爲力。至于本縣幾家大戶,多是馬縣丞姻親。馬縣丞那裏給他們撐腰,唐縣尊那裏,也着實沒什麽辦法。”
王書輝聽了這話,也沒有繼續爲難張守義。他對張守義說,“張先生既然直言相告,我也就不爲難唐縣尊了。不過我這裏有些話,煩請張先生回禀唐縣尊。馬松華勾結江湖匪類,在枝江縣無法無天不假。可是這天底下,也有玩火自焚的道理。等到哪一天,馬松華被江湖匪類反噬的時候,還請唐縣尊要秉公而行,不要忘了,馬松華名下産業,還有枝江王府一份。”
張守義聽了這位王府儀賓帶着冰碴子的話,心中還是相當的不以爲然的。他想着,你們家是郡王府邸不假,可是人家馬家,可也通着戶部尚書的勢力呢。這個王儀賓還真是少年人的心性,自己好心提醒他,他反倒不識好歹的說些不着邊際的意氣話。
張守義很快就回到了縣衙。唐文光聽了張守義的回話,心裏松了一口氣。
他對張守義說,“隻要枝江王府知道我的難處就好。那個年輕的儀賓愛說些意氣話,就讓他說吧。隻要王府能夠理解我的苦衷,不要在上面的人來的時候,說些抱怨的話,也就沒什麽了不起的了。”
唐文光雖然和張師爺是這麽說的,可是他心裏還是把王書輝這個王府儀賓,看成是個不識好歹的莽撞之人。他心裏想着,今後一定不要主動和那個王府儀賓打交道了。
等到三天之後,師爺張守義急赤白臉的找到他,彙報了一通他新得到的消息的時候,唐文光才意識到,那個王儀賓,還真不是說些場面、話意氣話那麽簡單。
“你說的是真的麽,馬松華家在縣外的鹽庫都被搶劫了?!”唐文光也被剛聽到的消息驚的不輕。
“千真萬确啊,東翁。馬家在西城門外的幾個大倉庫,都被劫掠一空。看守庫房的人無一生還。剛才,前衙的馬縣丞聽了這話,已經在公房裏暈倒過過去了。我剛看到他的随從,到縣衙外請大夫去了。”
“這……,先生看,這是什麽人的手腳。”唐文光遲疑了起來。要知道,馬松華在江北地界可謂是呼風喚雨,什麽人會動到他的頭上呢。
“東翁,學生請東翁後堂說話。”張守義明顯想到了些什麽,連忙要求唐文光找個私密的地方再和他交流。
等到了後堂,張守義快手快腳的關了房門,小聲對唐文光說道,“東翁,此事,怕是枝江王府的手腳。”
唐文光立即問道,“何以見得呢。”
張守義壓低了聲音,對唐文光說道,“東翁,此事當真蹊跷。前來縣衙報官的,好像正是枝江王府的家奴。那後生穿了一身青衣,衣料質地,正是學生在王府裏見過的。别處斷然沒有那種似棉似絲的尊貴布料。”